鞭炮声阵阵响起,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陶漾拎着年货推门,在玄关处换鞋,母亲苏玉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头出来,手上还拿着把菜刀。
见到女儿的时候下意识往陶漾身后瞅了两眼,又遗憾地收回视线,招呼陶漾吃饭。
陶漾先去楼上自己房间换了件衣服,她的的房间还保留着高中的样子,只是少了很多东西,显得冷冷清清的样子。
洗了把脸,把坐飞机的疲惫一扫而空,陶漾站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挽起来。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温婉,眼睛透亮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弯,左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一如年少的模样,讨人欢喜。
苏玉还在厨房忙碌,陶漾进去帮忙的时候弟妹安迪已经在洗菜了。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活泼可爱,看到陶漾就高兴地蹭过来,大张着手把陶漾抱了个满怀。
“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苏玉嫌弃地瞥了安迪一眼,语气里却还带着笑。
“多大的人了,你手上还有水呢,别弄到漾漾身上了。”
陶漾轻笑着回抱住安迪,眼睛弯起来,语调温柔:“没关系的,我也想你。”
安迪得意地笑起来,跟在陶漾身边眉眼飞扬地说个不停。陶漾一直安静的听着,每个问题都会回答,不见丝毫的不耐烦。
安迪叼着个西红柿,看着陶漾熟练的起油、放菜,露出的侧脸精致好看,她羡慕又崇拜,语气感慨。
“我姐这么好的人,上的厅房下得厨房,也不知道会便宜哪个狗男人。”
陶漾只是笑,腾出手来把掉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年夜饭上,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吃到一半,陶漾的弟弟程诚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安迪轻推了推程诚的胳膊,被这么正式的气氛弄得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怀孕了。”
桌上突然安静下来,还是陶漾先反应过来,笑着道喜:“恭喜啊,真是件好事。”
苏玉也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高兴的不得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几个月了?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准备准备,这大过年的,好多东西都买不到了!”
安迪就笑:“妈,妈,你别激动,我们也是刚知道的,20周了,离生还早着呢,妈你别着急,都来得及。”
苏玉这下饭也吃不下了,跑去房间开始忙活,把这喜讯告诉七大姑八大姨。
……
今年除夕夜的风格外的寒冷,陶漾吸了吸鼻子,把窗户关上。
正准备上床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
苏玉推门进来,把牛奶递给陶漾,坐在床边看她。 这个让她骄傲的女儿从来都听话又懂事,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生活都没让她操心过。
淡黄色的灯光下,陶漾眉眼浅淡,有种说不出的好看,苏玉瞧着就叹口气。
“都28了,连你弟弟都有孩子了,你怎么还单着,什么时候也带个男朋友回来啊。”
陶漾抿了抿唇,灯光晕染下看不清楚神色,安静半晌,她开口,声音浅浅。
“妈妈,我不想结婚,一个人挺好的,我经济独立,一个人过一辈子也可以。”
苏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出声反驳。
“那怎么能行!一个女孩子原本独自生活就很危险,现在什么入室抢劫,单身女子受害的案例还少吗?!没有个男人怎么行!”
陶漾始终低垂着眉眼,苏玉的情绪平复下来,语气也温和起来,伸手给陶漾理理头发,“漾漾,妈妈不是逼你,一个人始终是不行的,咱们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呢,等妈妈不在了,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呢,到时候万家灯火通明,你一个人该多孤独啊。”
陶漾笑起来,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她把喝光的杯子递给母亲。
“妈妈,我想休息了。”
苏玉看着女儿温柔的眉眼,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陶漾一向都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孩子,再说感情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
陶漾躺在床上没了睡意,想起妈妈的话,脑子里却突然浮现一个瘦削的少年,少年眼角有疤,掌心带痣,是她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
……
年后一天陶漾接到了工作室里助理的电话,这么多年她在美术界也算是小有名气,就开了自己的画室,有时候也会带几个学生。
助理小琪的声音很欢快:“漾漾姐,你年前放在工作室的几幅画又被买走了,还是原先那个先生,出了好大的价钱。”
陶漾愣了愣,她平常为了练手会画很多画,就寄放在画室,有有缘人愿意收也就卖了,但是从第一幅画起,买画的人就是同一个,而且出价很高。
她自认为自己的那些画也没有都可以到收藏的地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听到消息,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陶漾想了想,向助理要了买家的联系方式,拨通了号码,那边停了一会儿才接通。
“您好,请问您是驰先生吗?我是畅想画室的画师,我姓陶。”
“陶小姐您好。”
“抱歉打扰您,我是想问问先生高价买我的画作的原因,我想您可能并不是真正因为欣赏它们才买的,具体原因方便告知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我现在就在江城,如果陶小姐方便的话,我们可以面谈。”
陶漾讶异于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现在还在江城,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去赴约。
她到达约定的地点的时候,男人已经在那了,是个眉目俊朗,绅士儒雅的年轻男人。
陶漾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互相打过招呼后,陶漾先开口。
“驰先生,现在可以说说原因吗?”
驰序望向窗外,慢慢开口:“不知道陶小姐还记不记得驰余?”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陶漾就握紧了手,她惊讶地看向驰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驰余。
这个近十年里都没有人提起过的名字。
“记得,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是驰余的堂哥,驰余……他在一月前去世了。”
陶漾握手的劲一松,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声音很轻:“怎、怎么会?”
驰序看陶漾的眼神很复杂:”还记得你在古云村遇到的那场地震吗?救你的志愿者就是驰余,为此他断了双腿,留下了很重的后遗症,一月前死在病床上。”
陶漾猛然抬头,17岁那年的地震,她被埋在废墟下,只有一个少年在救她,她后来失去意识,醒来就已经在医院了,救她的人据说是个志愿者,她没能知道他的姓名。
“你大概不知道驰余喜欢了你很多年,他这个人,看着傲气,实际上胆小又自卑,成长环境让他失去很多,后来一个人在病床上学起他最讨厌的金融,一个人过了很多年。”
窗外车水马龙,世界一如既往的喧嚣。
驰序停了停才继续说:“这些画也是我替驰余买的,全放在他的卧室里,可他最后也没带走一幅。”
驰序突然笑了笑:“他好像觉得你生活得很不容易,总是想方设法地帮助你。”
这天驰序说了很多,最后留下驰余的墓地地址才离开。
陶漾一个人坐了很久,等到店员通知关门才回过神来。
她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家,洗漱上床,等闭上眼的时候才发觉喉咙干涩的厉害,起来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杯碰倒,看着满地狼藉,她突然泣不成声。
她放在心尖上的少年也喜欢她。
她喜欢的少年因她而死。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是多少人的青春,却因为她,在最好的年纪缠绵病榻,以后数年,再不见人间喜乐。
第二天陶漾带着一把向日葵去了驰余的墓地,墓碑上的少年眉眼肆意飞扬,眼角的疤显出几分轻狂的意气。
陶漾将手覆在上面,掌下的坟墓冰冷,然而陶漾却记起那个夏天里衣袂飘扬,眼神炽热的少年郎。
那年的夏天风很大,日头很盛,骑机车的少年们肆意飞扬,领头的少年眼角有浅浅的疤,眉眼又野又邪,不经意的一个挑眉便给少女带来久久的心事。 陶漾在年少时喜欢上这样夺目的太阳,以至于终生难忘,以后再不能被他人惊艳。
回了京城的陶漾一连几天都没有去画室,助理小琪惊讶的不得了,这个一向认真负责的工作狂早早就会回工作室待着,突然这样懈怠下来,让人很不适应。
小琪想去看看陶漾,准备出门的时候正碰见张烨,被问起陶漾。
张烨也是个青年画家,跟陶漾算是朋友,小琪明白这个男人对陶漾的心思,干脆把陶漾的住址告诉了张烨。
陶漾在家里的日子把自己关在书房,画了很多画,墙上满满都是驰余的少年模样,几天下来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温柔内敛。
张烨来的时候就看见陶漾这幅模样,惊了一瞬。 “陶小姐,你是生病了吗?”
陶漾摇摇头,问他:“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烨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担心你,想来看看。”
陶漾看着青年温和的面庞,突然开口:“张先生,我有喜欢的人了。”
张烨一愣,脸迅速涨红,没说几句就借口离开了。
屋子里转瞬又剩下陶漾自己,陶漾在原地站了很久,出门去了墓地。
初春的风又冷又干,吹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一阵阵的刺痛。
陶漾看着少年的照片良久,慢慢蹲下来,头倚着墓碑,小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后来变成嚎啕悲泣,一贯温柔的女孩子哭起来伤心的不能自抑,后来竟昏睡过去,慢慢入梦。
梦里橘红的晚霞大片大片的铺陈,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有少年回眸,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少年眼角有疤,掌心带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