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垂下的眼眸,说:“你放弃了为臣的机会,摒弃了为夫的情感,甚至抛弃了为父的慈爱。兰君,你现在问朕为什么没有人爱你,不觉得可笑吗?”
景行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是怎样狠心的父亲才会做下。
甚至,景行当初中毒,我早就怀疑有他的手笔,或许是那个死了的君侍做的,他顺水推舟,或许本就是他谋划了一切。
兰君端着那碗药,叹了口气,说:“本来只是安胎药的,陛下不喝,冷了也喝不了。”
我不由得捏紧了手指,说:“你知道了?”
兰君侧过身将碗放在了一旁的黄花梨小柜上,说:“陛下虽然做的隐蔽,但我毕竟是做了父亲,生养过孩子的人,总是了解些。”
“像你这般狠毒的父亲也是少见。”
兰君浑不在意地擦了擦手,说:“景行是要当储君的人,做不好该做的事,自然要挨罚。”
顿了顿,说:“陛下知道我怎么学茶吗?”
“薄胎白釉的通花盖碗,掺了沸水就这么举着,指尖一碰就烫出水泡来,但是不能抖,水泼出来,就会在手背上刺辣辣地烫出一片来。”
“可是,作为培养出来要入后宫的王氏子弟,怎么能有一双不好看的手呢?”
“于是,嬷嬷们会压着我们这些孩子的手,把水泡一个个挑了,擦了药第二天继续。”
“留了疤也没关系,把疤也挖了;要是磨出茧来,就把茧割了。反正王氏多得是千金名贵的药材,有得是祛疤消痕的方子,等新肉长出来就和最初一样。”
他看着自己光洁修长的一双手,不急不缓地说:“就这样一遍又一遍,才练出了这样一双手。”
我冷眼看着他,说:“可这一切是你渴求的不是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说:“是的,陛下明白我。”
他放下手,理了理袖子:“我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做得最好的。我永远享受着他们的羡慕、嫉妒、崇拜。为了那样的眼神,再多的苦我都能吃下去。”
“我自生出来,就如许多表亲一样,是为了前越的后宫、朝堂培养出来的。”说着他笑了笑,道:“像陛下平常骂得那样,我们是黑心烂肺的坏种。要是陛下没打过来,我应该也就进了前越那糟老头子的后宫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陛下,其实做个坏种挺好的,良心少了,人就轻松了。”
“我其实觉得,那应该挺适合我的,陛下的后宫...”
他如孩子般偏了偏头,望着我笑说了句:“真是没劲。”
“反正都知道除了贵君,您谁也不给机会,大家也没什么好争的。”
他望着小柜上的药碗,药已经凉了,一丝热气也看不见,幽幽地说:“但我,突然生了些嫉妒。”
“嫉妒的模样...”小窗微开,吹了几丝秋风进来,他将鬓边的碎发挽到了耳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太丑了。”
“想要又得不到,让人觉得可笑。所以,我把它变成了恨。”
说完这句,他好像突然轻松了许多,接着道:“吃惯了黄连的人,突然发现世上还有糖,这糖近在咫尺,却不是自己的,是容易生出恨的。陛下,你了解人心,却低估了人对人的影响,低估了人心易变。”
月光冷清,将凋零枝丫的影子斜斜映在窗上,我看着那微微晃动的树影,说:“所以你就做了这一切。”
兰君点点头,说:“原本没有这样早,陛下的人总是很忠心,我得小心谨慎的来,每次只敢在午膳中加一点点,我陪着陛下吃,日子长了,慢慢腐蚀下去,陛下也只当自己身子渐渐不好了。”
他顿了顿,神色有丝无法控制的狰狞,说:“可是...陛下为什么要有这个孩子呢?我就只比容珩多出这一样,为什么陛下也要拿走呢?”
听他这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从幼时的苦楚到长大后的不甘,我冷漠的像个旁观者,甚至嗤笑:“兰君,我曾经赞赏你的野心和聪慧,甚至可惜,觉得应该将你放在前朝。如今,却觉得鄙夷。”
“要权利的话,有权利就好了,现在却又责怪没有得到情感。你明明选了一条不回头,走到黑的路,如今又回头来戚戚哀哀,直只叫人觉得愚蠢又贪婪。”
兰君笑着呢喃着:“呵,是...要权利,有权利就好了啊。”看着我说:“陛下,我说过,景行是要做储君的。”
他拿过纸笔,说:“所以,陛下写诏书吧。”
我不动,只说:“兰君,你赢不了这一场。”
他不在意地笑了,说:“陛下,本就是什么都没有的人上了赌桌,还怕输吗?您可以和我僵持,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等到就不一定了。”
“王氏扶持了姐姐,想来也不愿意帮我,我没什么筹码。所以,陛下是您自己和自己赌,赌自己是要这天下,还是要和容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