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易明转念一想,毕竟自己比慕祥贵大几岁、祥贵一声声的哥叫了这么多年、自己也答应了这么多年;况且,调动工作、追求进步,说到底也是好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周建新并非不胜酒力也压根不是公务缠身,而是充满着防备,或者说,在弄清酒局的真实意图前,他始终没有摘掉“铠甲”——郑易明想着,竟对周建新多了一份“钦佩”。
郑易明压住内心的翻江倒海,耐心地说道:“祥贵,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沉下心来,不管是在基层还是在技术岗位上,潜心学习和历练几年。但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行政路线,我也会支持你。至于周哥那边,我建议坦诚地表明自己想法、征得他的支持,这样比较稳妥,你觉得呢?”
论套路,在座的每个人未必是周建新的对手——这句话,郑易明没有说出口。
“这能行吗哥,要不,过两天我再组织一场,等下次聚我再提这事呢?”慕祥贵问道。
“嗯,也好,跟周哥打交道,我建议直接一点、坦诚一点,一会儿回座也别吹什么边风了,赶紧结束你送他,看看他的意思吧”郑易明也不确定如何做才能效果最好,毕竟事情发展的太快,事先他并没有做任何准备。
回到酒桌的两人,瞬间回归到该有的状态,仿佛刚才的对话不存在一样。
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的酒杯又下去一大半了。
李佳明和宋子衡还是在摇头晃脑、搂搂抱抱地聊着,周建新则是客气地迎接着每个人的敬酒,但杯子里的酒却不见下降,慕祥贵则是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又若有所思。
郑易明看了大家的状态、又瞥了一眼手表,于是端起酒杯说道:“周哥、各位兄弟们,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是工作日,我建议咱们就杯中酒,喝完早回去休息。”
说罢,除了小宋不依不饶之外,其他人还是比较赞成这个提议的。
“大家杯里的酒,三口喝完应该都没有压力。这样,按照青城的规矩,我带一个,祥贵带一个、周书记带一个,咱们三口一块喝完”郑易明继续说道:“今天,感谢祥贵费心组织,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的菜还有环境…特别是幸会周哥和各位兄弟们,非常开心。希望咱们细水长流、多联系多了解,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各位不要见外,咱们事上见。”
说罢,众人碰杯。郑易明喊了一声宋子衡,请他交代服务员把主食备上。
之后,慕祥贵的带酒依旧是感谢和祝好,并没有任何异常。同样,周建新也是中规中矩地表达了几句。
一场酒局就这样结束了。
出了门,郑易明拒绝了所有的客套话,坚持自己打车回去,让慕祥贵代驾送周建新返回,小宋则叫了车送李佳明,
在门口分别之际,慕祥贵悄悄地跟郑易明说道:“哥,酒还在我车上,您看?”
郑易明说道:“给我干嘛?犯不着。你要么都给周哥,要么给佳明吧。快和周哥上车吧……”
郑易明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车子缓缓驶离。至于接下来慕祥贵和周建新去了哪里、说了什么,他似乎无力去在意了。
坐在返程的车里,郑易明直直地盯着窗外,一幕幕夜景从他眼帘划过,但却不曾看见一处东西。
回想起今晚的饭局,郑易明越想越触动——
人总是会变,变得让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了解。
或者说,脑子里、印象中的那个人,压根就没有深入了解过,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种主观映像。
费半天劲、兴冲冲地去赴兄弟之约,到头来却是赶了一场别有意图的饭局。
令郑易明不爽的,并不是今晚的事实,而是事先的隐瞒——假如慕祥贵事先说明白,今晚聚餐就是为了“搞定”周建新,需要他配合或“屈尊”,他一定还会欣然赴约,也一定会摆正位置、竭尽全力地去助力。
慕祥贵今晚邀约和攒局的方式着实令郑易明不爽!
其实,郑易明见识过很多次这样的方式,可以说司空见惯。
在以往平淡无味的岁月里,他也早已见识过太多的虚情假意,也在性情直爽的行为后经受了太多的背叛和欺瞒。他总认为,无论社会发展多快、人类进化到多聪明,重情仗义应该是底色。面对职场中的小人之为,他也总是觉得存在竞争是客观现实,但相聚在一起做事,是难得的缘分,每个人都应该为他人的进步而真诚鼓掌、为别人的落难而力所能及、慷慨解囊。
郑易明可以接受更深的套路,但慕祥贵这样做,他一时难以接受,因为他无法相信身边的人都已经趋同于这种套路。
突然之间,郑易明仿佛被击中了一样,心想——
慕祥贵没有错,错的是自己。
错在太理想化,错在太善良,错在对这个社会的看法还很天真、很浪漫!
这种做法本就是当今社会再普通不过的行事套路和一般逻辑,只是自己还没有学会而已!慕祥贵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运用了一下而已,何错之有?
自己三十好几的人了,不仅不懂这种套路,反而还念及兄弟情义、感到意外和感伤,这才是不成熟的,是极其幼稚和可笑的。
在今晚之前,郑易明总认为自己是对的、是高尚的,是凌驾于社会蝇营狗苟的,但此时此刻,他内心却极度挣扎,对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真的是自己不符合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过于单纯、过于理想化了吗?
难道“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这才是现实吗?
难道自己真的应该做出改变了吗?
正在郑易明纠结之际,手机一振,是QQ空间给他发来一条“往年今日”提醒,那是他13年前的此时此刻发的一条动态。
郑易明看着,瞬间陷入了回忆,那晚的场景恍如昨日——大学刚毕业,天之骄子,省级优秀毕业生,一线建筑工里的第一批大学生之一,成都外业施工三个月,细皮嫩肉变成黢黑透亮,象牙塔里的骄傲和如今的处境好似天上人间之差别;当晚,外业施工,突遇大雨,水天一色,骑着电摩穿梭在滂沱之中,累累若丧家之狗,漉漉似落汤之鸡,心中是委屈、不甘甚至离职的念头,眼前是雨水和泪水交织的水幕,一声怒吼一声怨,一路狂奔一路歌,回到项目部,奋笔写下了这条13年前的动态——
浪淘沙·成都
大雨落幽燕,轻骑缝天,
沱江河畔若寒蝉。
连峰去天都不见,
一夫当关?
尘累凋朱颜,奋蹄扬鞭,
莫感叹蜀道之难。
男儿立志今又是,
天上人间。
看罢,郑易明回想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和所有的心路历程,不由地坚定明快了起来——
真诚是最深的套路,善良是最高的情商。
这年头,从来不缺聪明人,更不缺自恃聪明的人。
人行于世,真诚才是最大的杀手锏,是最经济而又最昂贵、最容易而又最艰难、最不费力而又最易忽视的通行证。
当年自己二十出头,尚且有这般豪情,如今已三十有余,怎能轻易委屈求全?
三十多岁了,三十而立了吗?
今晚的郑易明突然对“三十而立”有了全新的认识:
所谓三十而立,并不是指房子、车子、票子、孩子……而是你为人处世的原则和坚守,同这个社会的某些套路,达成了和解,内心不抵触不纠结不内耗,世事洞明、和谐共处。
世故不绝对不等于绝对不世故。
从不懂,到懂,再到不在乎懂不懂、返璞归真。
所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是谓,看人是人,看人不是人,看人还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