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在刹那间消失。
冬暝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真正的叶丹阳，是一个有了黑龙苍海子一部分的力量、记忆、情感的魂魄，加上叶丹阳的身体，所重新塑造成的一个人格。
果然，就如同苍海子所言，叶丹阳既是他们两人，又不是他们两人。
这兜兜转转，其中的蜿蜒曲折，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故事。
旋即，冬暝看向了远处的云晴双。
他思虑片刻，还是走向了云晴双。
此时，墓碑前的云晴双，心如刀绞。
脑海里，只有她杀死了自己爱人的事实。
她看着走来的冬暝，含泪的双眼，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现在哭诉，也于事无补了。”冬暝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要先将这背后的真相，告知于你。”
冬暝缓缓坐下，开始给云晴双诉说，整个永夜之下发生的一切。
毕竟，站在云晴双的角度，有很多事情，也是她不知道的。
比如……她的父亲云九重在死亡之后，还在疯魔的效忠白龙。
又比如……叶丹阳的真实身份。
还有……饕餮妖仆的形成原因等等。
云晴双听到一半，便崩溃了。
她大喊道：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冬暝沉默了一会儿，旋即说道：“我必须告诉你。”
“固然，你是被白龙洗脑，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真相。”
“知道了真相，你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不是吗？”
云晴双却凄楚一笑：“我已然是一个罪人，坑害了整个松阳县的罪人！”
“我这样的人，还能怎么活下来？”
冬暝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掌心之中，出现了那座虎头秤：
“你要试试吗？”
云晴双一愣。
冬暝继续说道：
“你现在虽然恢复了理智，但是不要忘了，你的体内，还有白龙神的力量，还有白龙吸纳的饕餮妖仆的力量。”
“如今，你能保持常人状态。”
“一方面，是因为无言花带给你的影响。”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还在维持碎叶鬼城的力量。”
“没有了地气的加持，你体内的那些百姓之鬼，才没有发作。”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要么，就是你选择不想活下去。”
“那……我们会立即离开。”
“我们离开之后，随着你的死亡，你体内的力量会湮灭还是爆发，我就不得而知。”
“整个松阳县，将会成为一座空城，一座真正的鬼城。”
“亦或者，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活下去。”
“许下愿望，想办法让松阳县恢复原状。”
“如此，你也能了结你的因果。”
云晴双沉默了。
原本，她就是存了第一个想法。
死了不好吗？
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烦恼了。
可是……这样合适吗？
归根到底，白龙神的事情，她也是受害者。
但是……这一切的开头，来自于三方。
一者是幻道师的教唆。
一者是白龙神的愤怒。
一者……是自己父亲对叶丹阳的偏见。
想到这里，云晴双不由苦笑起来。
不管如何，自己和自己的父亲，确实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云晴双没有再犹豫什么，干脆利落的，将手放在了秤盘之上，喃喃说道：
“云晴双，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取……整个松阳县恢复原状。”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这些百姓，有必须清醒的记得，他们做了些什么！”
“只有如此，他们才会为自己失去的一切而悲伤。”
“才会为自己失去的东西，而改过自新！”
这一刻，祈祷之下，秤盘之上，骤然出现两团华光。
随着秤盘开始称量两者的分量之后，云晴双的体内，那属于白龙和饕餮妖仆的力量，也开始被抽离出来！
顷刻间，随着云晴双一声闷哼，这团流光，直接在天空炸开，如同火树银花一般！
冬暝见状，也撤去了碎叶鬼城的能力。
只见：
“轰隆！”
天空之上，随着一阵闷雷之下。
永夜，终于开始消失了。
但紧接着，便是久违的瓢泼大雨，似乎要将这片沾染了怨念和污秽的大地，彻底冲刷干净。
自饕餮妖仆当中，恢复正常的百姓们，一个个在大雨当中，茫然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他们的记忆，逐渐的复苏。
他们的神智，也逐渐的清醒。
他们回想了自己做的一切。
他们看清楚了自己曾经的贪婪、丑恶，甚至是……残忍！
这其中，失去了孩子的爹娘，不管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最为折磨的。
伴随第一个人的抽泣，所有人的痛苦和悲伤，开始止不住的涌出。
一时间，所有人嚎啕大哭，悲伤欲绝。
而冬暝等人，此时也已经回到了松阳县内。
虽然哭嚎之声不绝于耳，但这种自痛苦之上的新生，也能让整个松阳县，重新开始！
“云晴双，最起码，你还是做到了一件事情。”冬暝眼神复杂：“那些，原本是消耗了福报，被你治疗好身体残缺的百姓们。”
“他们重新复活，身体的残缺也没有回来。”
“他们能以正常人的身体，继续劳作，继续以后的人生。”
云晴双听了，只是凄楚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路过了主干街道，来到了叶家门口。
此时，随着苍海子袖袍一挥，被他提前隐藏起来的叶家弟子们，也纷纷一脸恍惚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宅之中。
他们还在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众人也见到了云晴双。
原本，云晴双也觉得，这些老百姓不会放过自己的。
可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只是看了云晴双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一些不识抬举的人。
比如……那亲手将一对儿女，送给了鬼云斋的夫妻。
他们一把抓住了云晴双，满脸狰狞：
“云晴双，你还我们的儿子！”
“你还我们的女儿！”
云晴双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冬暝却冷冷一笑，上前将他们狠狠踹开：
“没有白龙真道的时候，你们夫妻两人就不学无视，整天苛待自己的儿女！”
“后来，有了白龙真道，你们更是将自己的孩子当作麻烦，迫不及待的丢弃！”
“你们自己是狼心狗肺，就不要全部怪罪在别人的头上！”
那对夫妻顿时狰狞的大喊道：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冬暝冷冷说道：“证据？证据就是，在叶家大宅的时候，你的一双儿女的怨魂，没有选择找上当时还同样在场的鬼云斋，而是选择找上了你们！”
夫妻俩的眼神彻底绝望了。
他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一般。
……
终于，他们来到了白龙观。
云晴双看着那满目被焚烧的柳树，还有白龙神的神像，已然麻木的表情，忽然涌现出一丝自嘲和愤怒。
此时的她，已然没有了作为白龙的法力。
因而，她随手拿起了一旁的木棍，直接对着面前的白龙神像砸了下去。
全程，云晴双没有说一句话，她的眼中，也不再有泪水。
她只是默默的，将那白龙神像，砸成了粉碎。
她随意的踢开了地上的碎片，将自己从花田里采摘的无言花，放入了旁边的花瓶里，并将花瓶，放在了神案之上。
做完这一切。
云晴双身上，最后一丝不属于她的力量，也尽数散溢出来。
此时，冬暝体内，《奇谭妖异志》飞舞而出，竟是将这股力量尽数收容至新的页面之中。
旋即，页面之上，文字隐隐开始浮现：
“有县城，多年之前，诞生黑白双龙。”
“双龙有怨，一者孑然一身，一者愿力加身。”
“白龙心慈，行云布雨。”
“然，人性贪婪，欲壑难填。”
“白龙无力承担，逐渐消弭涣散。”
“内心之慈，转念成恨，无穷无尽，遂成邪道。”
“因而邪教诞生，永夜布道。”
“操弄记忆，玩转人心，至满城百姓，贪婪至五脏六腑，终化妖仆。”
“又有道人，情意深重，不惜代价、不问手段，培育无言之花。”
“后，白龙曝光，邪性展露。”
“神女崩溃，堕落成魔。”
“幸有无言之花，唤回本心。”
“偌大县城，重新来过。”
“深究之下，人欺神，神骗鬼，鬼瞒人，周而复始。”
“感叹感叹……”
“毛骨悚然……”
文字的最后，页面之上，是一条盘旋而舞的白龙。
冬暝合上《奇谭妖异志》，再度看向云晴双的时候。
却见云晴双已经褪去一身华贵之服，换上了朴素的道袍。
她转身看向众人，缓缓说道：
“诸位，此番多谢你们。”
“我会……留在这白龙观当中，日日修行、诵经、祈福，为我所犯下的恶业，赎罪……”
冬暝不由看向门口的苍海子。
从刚才开始，祂便站在外面，没有进入。
云晴双似乎是猜出冬暝想问什么，不由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他不是叶丹阳。”
“叶丹阳也不是叶丹阳。”
“我所爱的人，就是死去的他。”
“他……不是任何人的附属。”
说完，云晴双便背对众人，坐在了蒲团之上，不在说话。
冬暝见状，点点头：“既如此，我们告辞了。”
说完，众人离开了白龙观。
一路上，苍海子一言不发。
直到，他们来到了松阳县城门口。
冬暝看向苍海子：
“你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修为作为代价。”
“再加上，你之前又失去了一般的魂魄和法力。”
“从今以后，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也会老，也会死，也会疲惫。”
苍海子笑了笑，将葫芦内的美酒一饮而尽。
旋即，他挥了挥手，便道别了冬暝等人，一路朝着跃龙湾走去。
冬暝不禁道：“你可后悔？”
苍海子微微一顿，旋即笑了：
“我啊……无妨的。”
“我黑龙，不是什么好人。”
“哪怕是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也不会放过可以跨过龙门的机会！”
“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
“我也好，白龙也好，叶丹阳也好，我们都是执拗的人啊……”
“从来……都是执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