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暝见状,眉心一皱。
此时此刻,云晴双只是独自一人前来,身后没有鬼云斋,也没有生老病死四大神使。
但也正是其独自一人行来,身边又有白龙神光,看上去反而多了一些不寻常的仙人气息。
“赞美圣谕。”
此时,云晴双轻抬右手,指尖在圣谕天书上轻轻一点。
旋即,书册急旋之下,柔和的白光,顿时冲天而起。
永夜的天空,竟然在刹那间有了一丝光明。
紧接着,那光明消散,化作点点雨滴坠落而下。
被淋到的百姓们,纷纷一愣。
“我……我的手……”
有人发现,自己原本骨折的手臂,竟忽然不痛了。
他尝试性的动了动自己的胳膊,顿时喜出望外:
“我……我的手好了!”
“我的手好了!”
其他的老百姓也是同样,在雨水的滋润下,身上的伤势,竟快速愈合。
就连有些已经染上重疾的人,脸色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我……我的疫症好了!”
“我的孩子也醒了!”
“活神仙!”
一时间,众人惊呼起来。
痊愈的人,纷纷跪在了云晴双的面前,满脸狂热:
“活菩萨!”
“您是真正的活菩萨啊!”
云晴双却露出慈悲的笑容,对于众人的赞美,没有任何骄纵之态。
“我不是菩萨,我只是白龙神的使者。”
“白龙神于梦中告诉我,松阳县内,欲念太深,很多人罪孽深重。”
“因而天怒之下,欲要以永夜、地震、疫症来惩罚大家。”
众人听了,顿时浑身一颤,一个个下意识的露出恐惧之色,仿佛是联想到了那双在乌云之中的眼睛。
“那……菩萨……我们应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要怎么做!老天爷才能原谅我们!”
云晴双笑容温婉:
“诸位,都不要急。”
“白龙神说,祂不忍见到诸位受苦。”
“于是,便附身于我,让我带着白龙神力,为大家解除苦难。”
“只要从此以后,大家供奉白龙神,白龙神自然会保佑大家。”
“我也会为大家护持,尽一份心力。”
“只要我们不断的行善,不断的洗涤自己内心的罪孽,永夜就会消失的。”
老百姓们在见证了这样的“神迹”之后,自然是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下来。
冬暝环顾四周,却见不单单是百姓,就连宋云志身边的那些衙役,有很多人,眼神也开始变了。
很快,云晴双便离开了。
她声称,还要去松阳县城内其它的地方,查看百姓的伤情。
一时间,大部分人都紧随其后,都想再目睹神迹的诞生。
还有一些人,则是看向了宋云志。
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有暴动,但是眼中却出现了一丝轻蔑之色。
“还父母官呢,早知道如此,不如早点信奉白龙神了!”
“就是,这松阳县现在,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外面还有妖物,县令衙门能做什么的!”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但无一例外,尽皆都是鄙夷之态。
冬暝看向宋云志,却见后者,肉眼可见的露出了一丝颓然之色,仿佛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样,苦笑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内。
那些衙役,虽然因为职位的关系,必须留守衙门。
但是冬暝看的出来,这些人的心,已经隐隐有些变了。
而梦境变化到了这里,冬暝大概也就明白了,为何宋云志前后会出现那么大的变化。
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封闭城池当中,官宦衙门本身的威慑力,还有它的作用,已经在逐步减弱。
如果这时候,还有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以降临神迹,并且解决一切麻烦的人。
那么县令的威信,就会跌落到谷底。
冬暝眉头紧锁,脸色有些阴沉。
云晴双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进行布道,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所谓的白龙神,真的给了她指引呢?
而梦境画面到了这里,也开始彻底坍塌。
冬暝站在原地,任凭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
“呃……”
冬暝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已经是现实当中的县令府邸了。
“醒了?”陈篁笑眯眯的递来一个水果:“吃点东西吧,这睡的时间也不短了。差不多六个时辰了。”
“这么久?”冬暝挠了挠头。
他在梦境当中,倒是丝毫没觉得,时间竟然会过的这么快。
此时,宋云志还在睡梦当中。
冬暝见状,索性将梦境中的内容,先告诉了陈篁。
陈篁听完之后,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哦?这么说来,倒是有趣了。”
“这云晴双,就算不是这永夜的幕后黑手,这心肠,也是够硬的了。”
冬暝一愣:“阁主,怎么说?”
陈篁轻扬孔雀折扇: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地震到疫症之间,应该是没有多长时间的。”
“撑死了大半个月,对吧?”
“但是,也就这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云晴双竟然就从丧父之痛当中,走出来了?”
此言一出,冬暝一拍脑门。
是啊,他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是亲眼看着九渊真人云九重,因为地震而死的。
按照丧葬的仪程来说,梦境当中的云晴双,应该还在料理自己爹爹的身后事才对。
怎会突然摇身一变,没了一丝一毫的悲伤之色,直接化身为白龙神的代言人呢?
冬暝眉头紧皱:“这么说起来,的确奇怪。”
“按照云九重的说辞,白龙观虽然还叫白龙观,但实际上已经是三皇派的清修之地。”
“那么,云晴双应该也是三皇派的弟子才对。”
“如此一来,白龙神为何会找到一个严格意义上,鸠占鹊巢的教派的后人呢?”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一道呻吟声传来。
冬暝转身看去,却是黄粱枕上的宋云志,也终于醒了过来。
似乎是因为喝酒太多,宋云志捂着自己的头,半梦半醒地坐了起来。
“我这是……”宋云志恍惚地看着四周:“你们是……谁?”
说着,宋云志忽然一愣,看着冬暝,喃喃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冬暝笑了笑:
“宋兄,我们是在梦中相识。”
宋云志挠了挠头,仿佛是在回想。
突然间,他似乎是记起了梦境中的一切,瞪大了双眼:
“你是……冬暝兄弟?”
“刚才那不是梦?”
冬暝摇摇头,便将自己的身份,还有黄粱枕的效果,以及自己的来意告知了他。
宋云志听完之后,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
“其实……那些守门的衙役说的也没错。”
“这个节骨眼上,松阳县就像是完全独立的一个世界一样。”
“的确……是不需要我了。”
冬暝眉心一皱:“宋兄乃是一个好官,何必这么妄自菲薄?”
宋云志无奈叹了口气:“好官又如何,贪官又如何?”
“到头来,不管是地震的伤残问题,还是疫症带来的死伤问题,甚至于在疫症结束之后,整个松阳县的重建,百姓们已经不愿意听从我的话了。”
“他们更愿意去询问白龙真道,去询问云晴双。”
“你们既然是从外面偶然间进来的,应该也能看出来。”
“如今的松阳县,繁华程度,远远不是一般的县城可以比拟。”
“而做到这一切,坦白说,真的没有我半点功劳。”
说着,宋云志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符合这个年岁的暮气。
“就连我这个县令的位置,也是云晴双和老百姓说,说我劳苦功高,众人不应该嫌弃,他们才听从了下来。”
一脸狼狈的宋云志,看着冬暝和陈篁:
“所以,对这里的百姓而言,县令早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他们现在满脑子就是赞美圣谕。”
“就连应该缴纳的税收,也是自发的给了白龙真道。”
“所以,你将孩子给我,以我现在的能力,我还真的找不到他的爹娘。”
“且不说,孩子的爹娘肯定是去白龙真道那里寻求帮助。”
“其次,我现在就算有心想要帮忙,手下也不听我的了。”
“呵呵,你们说,我这个县令的意义,在哪里?”
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迎面走来的,竟然是长春童子。
而在长春童子身边,还有两男两女。
“哈哈,几位果然在这里。”长春童子露出一丝嬉笑之色:
“府邸的衙役跟我们说,冬暝郎君,在城外找到了两个走丢的孩子。”
“他们,也最近丢了孩子的,所以我带他们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四人就迫不及待的走了上来。
在看到孩子的面孔时,四人顿时喜极而泣。
“不错,这是我们的孩子!”
“多谢郎君!多谢神使!”
冬暝见状,心中一叹,但孩子的失主既然已经上门了,自己不可能没有不给的道理。
长春神使旋即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三位了,告辞。”
白龙真道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冬暝下意识看了宋云志一眼,却见后者苦笑着连连摇头:
“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
说着,宋云志拿起了桌上的酒壶,眉宇中带着无比颓然的丧气之感:
“这个松阳县,已经不需要我喽……”
冬暝快步上前,一把将宋云志的酒壶给夺了过来:
“好了!宋兄,你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醉死了!”
宋云志嗤笑一声,说道:“醉死了又如何?”
冬暝深吸口气说道:“梦境里,我和宋兄说,我是长安镇魂司的人,这一点不是谎言。”
“此番,我是奉了陛下的圣旨,必须要解决此地永夜之事。”
“而且,就目前的现状来看,永夜之事的背后,牵扯的问题可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甚至于,这偌大的白龙真道,也并非就完全是一个良善的宗教。”
说着,冬暝将酒壶重重放在了茶几上,死死盯着宋云志:
“如果你的心里,还有但凡一点点,想要为百姓谋福利的心意,不妨……就听我说说?”
宋云志有些迷茫地看着冬暝,又看了看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陈篁,旋即沉默下来。
这一刻,他的双手不断的摩挲着,看上去十分纠结。
冬暝看在眼里,明白百姓之前的行为,是着实的让宋云志有些心灰意冷。
然而:
“宋兄,你年纪轻轻,已经做了一方县令!还是在松阳县这样的富庶之地!”
“难道……你寒窗苦读,满心抱负,就因为这一次的跟头,就要彻底的自我放逐,自我堕落?”
“你想做一个清官,一个父母官!”
“但是……如果父母官都不能受半点委屈,那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罢了!”
宋云志浑身一颤,浑浊的眼中,隐隐的多了一抹神光。
终于,他凝视着冬暝若久之后,幽幽开口道:
“那便……请两位入座,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