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狸点头,连声说是。
曾夫人继续说道:“我们柏王府人丁兴旺本是好事,可是各自住在自己的院子里,长此以往生分不少,再有些混账奴才耍嘴斗狠暗中挑唆,更让我们这些做主子的生了许多嫌隙。”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无愤恨的咬着牙齿,转眼看到周边的窗户都紧紧的闭着,又沉声叹道,“瞧瞧,才病过的人尤其需要贴心伺候,怎么能密不透风呢,我总说有些下人不着四六不知道心疼主子,若在我手下当差早给训教的服服帖帖的了,哪里会有今日之事?”
说罢朝门口望去,漾儿和其他几个婆子丫鬟刚有些松弛,被她眼睛一扫再次俯首帖耳的不敢动弹,就在这一刹那的工夫,曾夫人飞快的将一件松软之物塞到她袖子里,且紧握了一下说道:“算了算了不说了,免得你也跟着心烦,今日就这样吧,我和妹妹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改日我们再来。”
苏白狸谢道:“有劳夫人挂念,等萦萦好了一定前去拜访您和闵夫人。”
曾夫人连声说好,轻揽了闵夫人的肩膀,“郡主该休息了,咱们回去吧,改日姐姐再陪你过来。”
闵夫人站的直直的,似乎不愿离开,最后被曾夫人强行拉了去。漾儿她们赶紧跟上,殷勤送行。
屋里就剩她一人了,苏白狸迫不及待的去袖子里摸索。
这是一条鹅黄色的手帕,四四方方,薄如轻纱,在柏王府见的多了,无甚稀奇。
想着曾夫人刚才的模样,她又细细的看了几遍,翻来覆去,只在手帕的右下角看到三个小字——锦和院,不是绣的,是用墨汁写就的蝇头小楷,这是……
曾夫人的住处?
想了想,从枕头下摸了一条,见同样的位置用银色丝线绣着望鹤院三个字。
奇怪,干嘛要送她一条手帕?而且还不想让人瞧见,神神秘秘的。
“郡主,您怎么了?”漾儿突然出现,眼睛正盯着那条帕子。
藏是来不及了,正待说辞,蓦地想起她不认字,便直接挥了挥手上的东西,“我准备在这上面绣点花花草草,一时又想不出绣哪种花样比较好,要不你给我拿个主意,我看你是我们这院里绣工最好的了。”
漾儿俯身给她整理被角,一边笑道:“郡主真是好兴致啊,就怕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嚷嚷着眼睛疼脖子酸的,还是好好看书吧。”
这话说的,是瞧不起她么?不过也是实话,她那别别扭扭的针脚啊自己都看了发愁。然而眼下最要紧的是没被看破,那她可以肆无忌惮了。
想到这苏白狸十分欢喜,不紧不慢的收到了枕下,“曾夫人闵夫人她们也住在这里吗?我病着的时候她们可曾来过?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漾儿缩着肩膀,不由自主的抚了抚左边的手臂,“她们是王爷的侧妃,自然是住在府里的,只是韦夫人素来不喜,咱们更应该避嫌才是,所以您最好不要跟别人提到今日的事,要不传到她那里奴婢是要挨板子的。”
“你是不是受伤了?刚才她们打你了?快,让我瞧瞧!”
漾儿往后退了退,“不碍事的,就是拉扯了几下,郡主您别操心了,把奴婢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就好。”
苏白狸哦了一声,又问,“她们住哪里啊?”
“曾夫人住丹薇院,闵夫人是眉酥院。”
“昨日那几位侧妃过来我看你十分欢喜,今日为何天差地别呢?”
漾儿回道:“那四位夫人待人极好,奴婢是个下人,遇到这样的主子自然欢喜,今日这两位嘛,也不是不好,只是与韦夫人交恶太深,奴婢自然要避忌的,否则回头又要被一顿收拾了。”
好吧,这个韦夫人啊总是不讨喜。
一连过了七八日,头上的包扎换了数次,看伤口是一次比一次清浅了。
漾儿说的没错,一点疤痕都不曾留下。
只是这工序甚是烦人,以前住在山里粗野惯了,受伤了随便采些草药敷上即可,哪里需要这般折腾,然而看到一众人等紧张的样子她又觉得莫名有趣。
小时候在方家帮佣,也过了一段伺候人的日子。后来阿娘死了,她跟阿舅到寺里上工,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少不得看人脸色,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被人供着,吃饭,喝水,穿衣,洗漱件件有人帮衬,处处捧着哄着,这就是有钱人家的排场吗?
好,很好,既来之则安之,等她身体恢复了再好好计较吧。
这一日,天气大好,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在毯子上留下片片金黄,啾啾鸟鸣也来助阵,挠的她心里犯痒再没法午睡。
是时候出去走走了,似这般吃了睡,睡了吃的猪一样的生活过多了也会腻味。
正欲下床,漾儿又一次阻拦,“本该陪郡主外出解闷的,只是曹先生今日传话过来要开功课,请郡主稍稍忍耐,等启蒙结束了自然就解禁了。”
“开功课?”不由得想起当年在揽月轩读书的光景,蒙老夫人垂怜,让她跟着方卿辰在书房里自由走动,长了不少见识,但是柏王府的郡主总不会到现在还没开始读书认字吧。
漾儿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其实珈颖郡主早在幼年便熟读女子四书,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只是您……”
噢,是怕她出身乡野文墨不通,想要临时抱拂脚给她恶补一番吧。
苏白狸看着漾儿欲言又止的模样,面色一沉,说道:“现在知道为难了,当初带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我也正好问你,你们柏王府手眼通天,想找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就千里迢迢的讹上我了呢?至少也要找个文品相当的吧,因为读书这种事短时间内可是速成不来的。”
漾儿赞同道:“理是这个理,只是事发突然,难以为继了。”
“什么意思?”
漾儿沉吟片刻,环顾左右,十分谨慎的凑到她耳边,放低了声音说道:“其实……珈颖郡主是逃走的……”
苏白狸吃惊,微愣了一会,问道:“她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嗨,谁说不是呢,走之前还放火烧了连云观,死了十几个人呢,包括那两个嬷嬷,还有几个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当时王爷不在宁都,世子连夜带人去追,都指望能把郡主追回来,哪知道郡主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最后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那郡主还真会挑地方啊。想到自身,苏白狸苦苦一笑。
漾儿继续说道:“因为这事闹的太大,又牵扯了宫里的人,怎么也瞒不住的,太后很快就派了秦嬷嬷过来察问,她可不是个善茬,一来就里里外外的盘查,怎么走的水,几时丢的人,观里有谁出入过,所有人的言行都详详细细的记录在案,随后关闭府门,除了必要的采买其他人一概不许走动,只等着世子把人领回来……谁能料到郡主会出事呢,世子也是接了王妃的书信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尊大佛,怎么也得带个人回来,要不交不了差啊,所以就……”
“就让我撞上了呗,活该我倒霉是不是?”苏白狸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感觉自己真是点背,点背到了极点。
正说着,外面有些动静,先是脚步声,然后是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漾儿忙道:“应该是竹香院的人,咱们得赶紧梳洗一下,可不能让曹先生等着。”一边去翻闷柜一边喊外间的睡莲进来帮忙。
睡莲年方十四,人如其名,占了第一个字,睡,眼睛细长,像是一条线,永远在打瞌睡一样,人也有点憨直,与漾儿倒是不同。
两人麻利的帮她绾上发髻,系裙穿袄,一通忙活后扶她进了软轿,急急忙忙的出了院子。
感觉与世隔绝了好久,路上几次要掀开帘子都被漾儿死死拦住,用她的话说不能吹风仍需将养,那语气跟陈院使没什么两样。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转了几个弯,轿子才落到一个叫竹香院的地方,只见翠竹掩映绿瓦绵延,清风徐徐长叶沙沙,好一个幽静之所啊。
漾儿她们被留在外面,只叫她跟着一个名唤百合的小丫头往里面走,经过一条长廊两道圆门,袅袅婷婷最终进入了一间明亮的厅堂。
堂上收拾的十分干净,正中间摆着一张偌大的书案,宽且长,边缘稍稍打磨,像是原木拼制的,很是粗犷。
两旁各有一排藤条编织的座椅,上面铺着软垫,同一色系,朴素简洁。
再看过去,窗台上放着七八个土罐,歪歪扭扭形态各异,像极了孩童的手笔;墙上挂了两把弯弓,说是弓其实只是形似,绑的甚是随意。还有四幅画像,一看就是涂鸦。另有木偶,纸鸢,竹篮分隔收纳,桩桩件件都是信手拈来,与这王府的风格大不一样。
“郡主可好些了?”正浏览着,背后有人说话,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