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人并不是那个陪她玩笑,纵她喜怒的竹马少年。
寒意油然而生,像魔爪一样包裹她的全身,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卿辰哥哥,你说句话好吗?”
等待,如黎明前的黑暗,漫长的让人发狂。
他仿佛置身世外,万物隔绝,再听不到看不到感知不到她的任何气息。
“欸!你谁啊?”一声娇喝打断了现有的宁静,尹珞冷眼旁观心中明白了大半,她快步过来一脸嫌弃的审视着苏白狸,最后扯了扯她身上的蓝布袄,“这都什么呀,土里土气的,我家厨娘都比你穿的好!”又圈住他的胳膊依偎着道,“卿辰,你没有跟她说吗?我们已经订亲了。”
风,忽然绝地而起,掀起沙尘无数。
他眯了眼,抬臂遮挡,衣袖翻飞,拂上她的面颊,似水微凉。
她伸手抓住,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卿辰哥哥,我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说一句,一句便好,黄花树下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风,咆哮一样再度袭来,仿佛这就是答案。
他究竟是怎么了?
以前,在她面前他总是话多的那个。
“你答应我的,会陪我一起过十六岁生辰,会把不夜蓝亲手给我插在头上,这些你都忘了吗?”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那个深情的少年曾在她耳边许下诺言,难道都是假的吗?
“春花黄,碧草芳,燕语呢喃小轩窗,挥衣长别九天月,卿卿红妆,白首成双……”她轻轻吟诵,如泣如诉。
这一次他果有松动,肩膀猛的一晃,挣开了尹珞的缠绕。
尹珞惊讶,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看。
他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只手慢慢的覆到她的手上,深深一握……
溪水潺潺,花草掩映,以前,他总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许久许久。
“我就知道……你不会……”她喜极而泣,仰脸看他,却不想他用力一拂,丝滑的绫缎立刻从她的掌心溜走了,紧接着他连退两步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去,她大叫着挥手去抓,却被柳氏挡个正着。
“卿辰哥哥!”
他大踏步的往里走去,朱漆门内无人回应,唯有一道影子长长的投射在青石板上,黯淡而凄凉。
“他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柳氏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居然还敢来我方家撒野,我儿子已经缔结良缘,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休想!”
旁人跟着帮腔,绘声绘色——“夜族女子何等浪荡,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的!”
“就是,她娘也不是什么好货,当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老夫人中意于她,差点就成了新姨娘。”
“什么手段你不知道吗?有一年老爷回来探亲,她趁着姨娘午睡还偷偷的跑到老爷房里……”
“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苏白狸怒极,大声吼道,“自己不干净也就罢了,还颠倒黑白诋毁别人,以前老夫人在的时候你们怎么说的?做人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那些人吃她一吓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苏白狸轻蔑一笑,狠狠的收回心神,对柳氏说道:“把东西还我,我立刻就走。”
“什么东西?”柳氏挑了下眉。
“玉珏,”苏白狸道,“那是我爹娘的遗物,你反正是看不上的,还给我!”
“这倒是,”柳氏不怀好意的笑了,“我方家什么好的没有会稀罕你的东西,若说是一只破篓或者一口破锅倒有可能,少不得要问你借一借的,至于玉珏,我没见过。”
众人大笑,肆意不止,摆明了要报刚才之仇。
她默默听着,待笑声过了重又说道:“请你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把东西还我,从此以后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及她老人家……”
“住口!你个贱婢!”柳氏陡然大怒,“鲁二,快来撕她的嘴,再让我听到半句胡话我只打断你的腿!”
一帮人从门里冲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要对她使坏的红脸大汉。她知道硬拼不过,挣扎着朝门里呼救,可是那里已空无一人,唯有清风徐徐慵懒的吹着一地落花。
尹珞回过神来追着去了,嘴里喊道:“卿辰,你等等人家嘛。”
方宅门前呼呼喝喝,苏白狸被一群人踢翻在地,满身泥泞。她不死心仍然大声喊道:“卿辰哥哥!卿辰哥哥!”
“臭丫头,他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何等身份,你也配!”柳氏冷笑着走下台阶,“给我丢的远远的,莫要脏了我方家的地界!”
那群人拖拽着她往外走去,约莫几丈之后传来叫声让等一等,众人停步,有个青衣小厮赶上来在鲁二耳边叽叽咕咕,鲁二的脸色立马变了,看看她又看看方宅的方向。
“是……是卿辰哥哥让你……来的吗?”她存了希望,抓住小厮紧紧不放,不料被那人猛踹一脚又啐了口唾沫,“贱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还做着春秋大梦呢,滚!”
她疼的抱作一团,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然而心里的疼痛更甚。
鲁二愣愣的,许是对那日吃的苦头心有余悸,想了想蹲下说道:“女娃娃,别闹了,我家少爷已经跟尹府的千金成了好事,由不得你了,赶紧走吧。”
“尹府千金……”她趴在地上,一片茫然。
“对啊,她老子是当朝尚书,比我家老爷还高着一等呢,你说你拿什么跟人家比啊?比不了!……是,听说你们以前好过一阵,这在有钱人家很平常的嘛,玩玩而已,算不得真的。”
“不,不是的!他不会,不会!”不知怎的,她像中了邪一样不依不饶,要去找他。
鲁二怒道:“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服软为止。”
尘土飞扬,好一顿拳打脚踢。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再后来一丝声息都没有了。
有人大叫不好,鲁二嗤鼻, “天大的事有主家担着,不怕!”众人还是畏首畏尾的不敢动弹,鲁二急了,骂道, “蠢货!赶紧抬走哇,总不能把人撂在这里,快快快!”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一群人循着小道越走越急,越走越远……
“郡主醒醒,醒醒,该吃药了!”
“郡主!郡主!”
耳边有人不停的叫唤,不胜其烦,苏白狸半是惺忪半是恼怒的睁开眼睛,看到绿衫女子端端正正的站在面前,一时有些无法辨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郡主,吃药啦!”绿衫女子甜甜的笑着,一如初见。
那股难闻的气味也再次袭击了她的鼻腔,让人瞬间清醒。
她连咳几声嫌恶的道:“怎么又是你,别来烦我,我要睡觉。”
“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啦,先吃点东西,把药喝了……您知道的,误了时辰就不好了。”绿衫女子讨好似的指了指手上的糕点。
那是一盘藕粉色的酥饼,状如梅花,看着十分可口,她一下就觉得饿的不行,爬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就啃。
酥饼很甜,甜如蜜饯,她大口大口的嚼着,眼里不觉氤氲而起。
身世浮沉犹如噩梦,她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她与他的过去,还是与阿舅的团聚,她都回不去了……
天意弄人,如之奈何?既然回不去那就顾好眼前,养足精神再做打算吧。
苏白狸咽下最后一口酥饼,抬起头朝着窗外幽幽一笑。那女人有句话说得不错,只要不死,总有希望。
有了这个念头自然万事轻松,不就是喝药吗?喝!头上有伤需要治,治!药里有毒怎么办?能怎么办,喝呀,照常喝,反正大家同坐一条船上,你们敢让我死吗?不嫌麻烦就继续毒,谁怕谁啊!
绿衫女子看她睡醒之后跟转了性一样无比配合,欢喜之余难免忧心,忧心她药性使然很快就又一身反骨。前日她跟韦夫人干架的事犹在眼前,满屋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去。
“镜子给我,让我瞧瞧。”一切摆弄停当了,苏白狸遥遥的指了下梳妆台,那里有一面铜镜正灿灿的闪着光芒。
绿衫女子小心翼翼的说道:“郡主虽然受了伤,容貌依旧,仍是我们宁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呢。而且院使大人给您用了特制的膏药,伤口是不会留疤的,郡主您放宽心吧。”
“郡主郡主,你倒是叫的顺口,还有,这拍马屁的功夫也很不错。”苏白狸瞟了她一眼,颇有怨气,再一想,算了,都是身不由己,为难她有什么意思呢。
绿衫女子讪讪的笑,心里巴望着药性能持久一点,她刺头的样子可真不好办。
铜镜在前,温暖的映照出橘色的人影。
苏白狸默默的打量镜中的自己,苍白的皮肤,瘦削的面庞,长发散乱着,上面赫然扎着一条白色的缎子,隐隐的渗有血渍。
她轻轻的按了一下,嘶,好痛!心里竟莫名的有些开心,这种感觉总好过那些虚情假意,清晰,真实。
又试着笑下,一双眼睛柔柔的弯成新月,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