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世子与王子对此次进京的目的心知肚明,但在这场私宴上,人人都对国事默契地闭口不谈,保持缄默。
呼屠幕饮过了几轮酒。
大概是他穿不习惯汉人服制,饮酒后身上又发起热来,于是呼屠幕脱下了一侧衣袖,缠绑在腰间,配着那一头未束冠的头发和胡须,越发狂野不羁。
且听呼屠幕又道,“章大人武艺高超,可惜章大人不在朝中。听闻齐王殿下是跟着章大人习武。我想和齐王殿下比试一番,不知太子殿下可否答应?”
太子故作大方,笑道,“王子这是哪里话?比试而已,孤有何不应允的?”
“还不快快取刀剑来!二弟,你就陪王子操练一番。”太子李晖看向齐王,那模样像极了慈爱的兄长,“二弟,点到为止,切记可不要伤到了贵客。”
从这个角度看来,太子李晖是皇帝李霖的亲生儿子没跑了,一样的虚伪。
齐王李暄抬头看了一眼呼屠幕,没说什么,只吩咐手下去取剑。
呼屠幕闻言却摆了摆手,“刀剑又没有长眼睛。再说了,习武的时候,受伤不过是小事,太子你不懂,不要太当回事。”
太子李晖被噎住了,一时语塞。
此刻他对这个头脑简单的异邦王子,真真是无语到了极点。
然而李晖又不能把这些弯弯绕绕,拿到台面上明说,只得自己憋着一肚子闷气。
诚然,呼屠幕受伤并不是大事。
可他若在太子所设的东宫宴席上受伤,那可就成了大事了。
很快就有内侍捧来一锦盒。
“此剑名为灞陵夜雪,曾为光孝太子之佩剑,乃前朝名匠所铸,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
齐王李暄命内侍奉上打开锦匣,露出里头湛白色的剑身,“孤的舅舅,章兰泽章大人在平定淮南后带回的剑,父皇便将此剑赏赐给我,还请王子试剑。”
光孝太子?又是这个熟悉的名字,你不禁有些好奇,远远地看了一眼。
系统在你耳边补充道,“确实是真品,是光孝太子萧章的佩剑。他走投无路时,便立在城头上,宁死不降,以此剑自刎。”
剑柄为麒麟首,却染上了丝丝血迹,其上嵌着颗金刚石。鞘上为云纹所饰,剑鞘通身银白,皎白无双。
呼屠幕打开锦匣,伸手拿起这柄饮过帝子血的宝剑。
剑刃出鞘,色如白银,如月夜烁雪,明亮非常。
名不虚传,果真是灞陵夜雪,就连你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来这是把好剑。
呼屠幕端详了一番,却收剑入鞘,大喇喇丢回锦匣,“太轻了,太薄了,容易折断,我是用不惯。”
他摸着腰间刀,“我的刀是单于所赐,又不是不好,我就用我的金错刀。”
慕容稷来了兴致,挽起袖子起身,向太子请示道,“臣愿为齐王殿下与大王子击鼓助兴。”
太子李晖能说不好吗?他只能点点头。
就这样,由绥北侯世子慕容稷击鼓助阵,齐王李暄与呼邪单于大王子呼屠幕,在殿中拉开了阵仗。
你本坐在五娘的屏风障子前,提笔记录宴会。
见此情形,你不动声色地示意身后侍卫,时刻注意二人动作。
太子身边侍卫也持剑,默默上前一步,将他护住。
齐王李暄先拱手行礼,两方见礼。
料想齐王自小习武,故而身形已经很壮硕,没想到和呼屠幕这个双开门冰箱站在一处,还是外形竟然显得十分正常。
其实李暄今年才十六,呼屠幕明显在力量和身形上,几乎是完全压制着他。
李暄剑出鞘,目光灼灼,眯眼凝视着呼屠幕,如蓄势待发的鹰犬,寻找着呼屠幕身上的破绽。
呼屠幕有些轻视他。见状笑了笑,目光下移,看向齐王李暄手中剑,见剑刃隐隐有赤紫色光,他不由得好奇地发问,“这剑有名字吗?”
齐王垂眼看了看手中剑,又看向呼屠幕,“此剑亦是父皇所赐,名为朱莲。”
朱莲,株连,你默念着。
皇帝也不知出于怎样的恶趣味,给儿子的剑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鼓点奏起,轻响着,预示着较量已经开始。
殿中两人剑拔弩张,无言相持着,一触即发。
呼屠幕沉不住气,率先身形一动。
两人短兵相接,一时间殿上刀剑相接,光影交错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呼屠幕刀法,亦如其人大开大合。
说白了就跟砍菜切瓜一般,毫无章法与技巧,只追求蛮力劈砍,主打一个力量压制。
李暄持剑,他自幼习武,手中剑与他身形默契至极,总能不差分毫地随他动作接招。
两人缠,齐王李暄虽看似一直在被动地防御,却总能在呼屠幕两击之间,卸力化力,借力打力。
他寻到破绽挑开呼屠幕的刀刃,化解其一轮轮攻势。
呼屠幕占不到便宜,刀落更如急雨,连气息也紊乱了。
鼓声愈繁,这下呼屠幕手中刀被击开,你甚至怀疑自己看到了细碎的火花。
李暄始终十分沉静,此刻哪怕已经得了些上风,也没有因心急而乱了步伐和节奏。
片刻后,两人再度分开,止了缠斗。
鼓声渐弱,却愈发短促。
只见李暄回身,挽剑如花,刹那间赤光横飞,如赤莲绽开,李暄转守为攻,一剑直逼呼屠幕命门。
原来李暄之剑,是因此被唤作“朱莲”。
那头慕容稷也开始重锤着鼓面,将这场比试推向更猛烈的局势。
为剑势所威慑,呼屠幕已经被晃乱了心神,慌张间急忙抬刀去挡,却已是徒然。
金错刀被格开,“砰”地一声飞起,砸落到太子案前。事发突然,侍卫来不及格挡,刀就这样砸落在案几上。
天降横祸,觥筹碟皿碎了满案几,汤汁菜梗齐迸,太子李晖被溅落了一身污渍,他还未反应过来,在原地呆愣着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李晖回过神来,只能狼狈地起身,先抖落洒在外袍上的菜肴。
倒霉的总是太子,他这回真是无妄之灾了。
众人再看回殿中场上。
四下寂静,胜负已然见了分晓。
呼屠幕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一点剑刃,出乎意料没有恼怒,反拍手连连叫好。
齐王李暄收剑入鞘,动作利落,行云如流水,他再度对呼屠幕拱手行礼,“大王子,承让了。”
呼屠幕哈哈一笑,“当年天子北征,打得北戎人跟没有家的狗一样。俗话说得好,老虎果然没有狗儿子!”
你默默叹了口气,手下落笔成书,“丧家之犬,虎父无犬子。”
齐王李暄亦对慕容稷道,“亦多谢世子击鼓助兴。”
你在心里和系统吐槽,“我看着这孩子挺冷静的。也难怪皇帝放着太子不爱,偏要逾矩地宠爱他,估计有一部分原因。”
系统道,“那又怎么样?太子有谢家这个靠山,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输。”
“太子真是,手里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无人在意的太子咳嗽了两声,“孤去更衣,稍后便回,诸位尽兴。”
可惜没人搭理他。
慕容稷回了座,身边的姬妾给她擦着汗。
不止是呼屠幕,慕容稷此刻对齐王李暄的崇拜,也达到了顶峰。
他撑着腿,兴致勃勃对着李暄道,“臣听闻齐王殿下还没有成婚,连个姬妾也没有,我这两个爱姬都是妙人儿,就送给殿下如何?”
你不得不怀疑慕容稷,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在身上,见人就把姬妾送出去。
李暄被酒呛了一下,“不…不必了,多谢世子。”
慕容稷呵呵一笑,“殿下不必跟臣客气,女人嘛,不过如衣裳般而已,常换常新。”
李暄红了脸,不知是急的还是臊的,“真的不用了……”
眼看慕容稷还要开口,李暄唯恐被他赖上。齐王李暄环顾一周,眼神惶恐极了。
最后,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点了你的名字,“实在是于理不合!杨女官掌训诫宫人之责,最熟知宫规,不信你问杨女官。”
你左手搁置下笔,微微抬头。
只见李暄求助地看着你,你与他对视,看着他圆圆的一双眼,并不似章家人般是上挑的凤目。
你蓦地想起他的身世来。
李暄不是章贵妃之子,他与章兰泽,还有章贵妃章昭仪姊妹,再怎么看,果真是不像。
不过你还是起身,对慕容稷行礼道,“世子有所不知,天家不比寻常人家。皇子姬妾须经礼部、内廷三道九审,方能到帝子身边伺候。”
慕容稷“哦”了一声,失望道,“那算了。”
谁知他话音一转,“不过臣对长安的酒肆歌楼了如指掌。平康坊醉花楼的如姬娘子与我亦十分熟稔,殿下如有雅兴,我可让她邀殿下上画舫。”
李暄才十六,他无奈极了,闻言又看向你。
罢了罢了,谁叫他舅舅章兰泽和你关系铁,这回你好人做到底。
你垂下眼眸,“世子说笑了,齐王殿下乃天家皇子。行章台折柳之举,不合规矩, 有违礼制。”
慕容稷揽着姬妾,皱眉看向你,将酒杯在案几上狠狠一顿,“杨女官,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开口闭口就是礼制礼法,真是教人倒尽胃口。”
且听五娘冷冷的声音,从障子后头传来,“杨女官向来谨慎,不过是恪尽职守,何错之有?难不成世子是对宫规戒律有什么不满不成?”
太子更衣回来,残案也被收拾好了,他落座笑道,“不知世子们在聊什么?慕容世子如此激动,孤老远便听着了。”
五娘开口,“臣妾乏了,先行告退了。”
浮翠对你点点头,扶着五娘去了,你见五娘离去,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埋头将文录写完。
呼屠幕和慕容稷已经喝得醉醺醺,拉着齐王李暄称兄道弟。
而不同于呼屠幕与慕容稷,南宁王爨庄今晚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在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眼看内侍将呼屠幕与慕容稷纷纷抬上步辇,你这才将文录收起,盖了章子交给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