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沈露露拍完视频,来南在奶茶店门口就要和她们分开。
见那一行走远,来南弹了两下书包肩带,疾走回学校。为了不让家里的两位对她“不入流”的穿着指指点点,再白费力气和他们掰扯一顿。她需要回宿舍把她这身“战袍”换掉,再把头发扎起来,才能回家去。
到了宿舍,她蓬蓬的刘海已经像一片海带,紧紧地拍在她的脑门。但是她已经顾不上打理,再多磨蹭一步,回家的末班车的尾气,她都吸不上。
好不容易换好衣服,把“战袍”塞进包里,锁好门。临走前,和沈露露一路回去的王佳慧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楼道另一端,吓得来南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终于赶上末班车,来南径直走向了车尾。这个靠窗的单人座,几乎成了她的专属,每周五回去,她会坐在这想事情。
车还要开一个半小时才能到终点站,可以想很多事情。来南把车窗开到最大;把被衣服塞得鼓鼓的书包抱在胸前,然后把脸整个埋进去,不再有动作。
脑子一下变得灵活又敏感,思维也逐渐清晰和宽泛。来南先是把这一周在学校里的事情过了一遍: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余时间,她好像都和沈露露她们混在一起。在沈露露评头论足年级里别的风云人物时,陪笑几声;在沈露露与人冲突时,给她充人头助威;在沈露露和男朋友闹矛盾时,给她出谋划策(尽管她从未实战过);在沈露露需要拍视频时,充当绿叶(学校厕所,宿舍,教室,操场,食堂都有她们拍视频的身影)……她好像成了沈露露的头号小跟班,她无奈又无力改变。再到刚刚,王佳慧的突然出现让她十分在意,她很害怕被她发现自己偷摸回宿舍扮回“好学生”。照她那大嗓门和添油加醋搬弄是非的本事,只要在沈露露那儿舞一圈,被嘲讽一顿,再驱逐出小团体就是她的结局。但来南又觉得在当时二人相隔的距离,王佳慧的近视眼不可能看清楚她是谁,再说她一下就吓得跑没影了,应该是没看见的。算了,不想这件事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嘛,还是要停到这儿,就算我不情不愿。来南终于开始想刚刚和家珍大吵一架的事情了。
唉,家珍和曲星都那样激动,那样难过,自己算是彻底和她们分道扬镳了。可是,为什么她们没有问问她在这个烂学校是何种处境呢?不加入就会被孤立,被嘲笑,换作你们,又会如何呢?来南无声地质问她们,然后转念开始开导自己。反正她们迟早都是要看不起我的,这一天早到晚到都会到的,早到早看开。她们都是准大学生,有光明远大的前程,自己这种前途未卜的人,指不定哪天栽哪条阴沟里,还是别嚯嚯人家的好……
“喂!喂!喂!醒醒,到站下车了!”
司机急促地叫喊面前熟睡的丫头,他可急着回家,一秒不愿意耽搁。但这丫头仿佛死猪一般,毫无反应。他上手摇了好几下,她才有反应。
脑门传来的痛感让来南的感官慢慢苏醒,雾蒙蒙的眼前,好像是一个大肉瘤在瞪着自己。她晃了晃脑袋,才看清是司机。
司机见她醒来,脸上的肉全都锁到了一起,继续催促着赶她下车。“别睡啦,睡死啦,天天玩手机玩的吧,那么好睡。”
来南没有理会他,实一步,虚一步地下了车,差点栽个跟头。
公交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来南边揉眼睛边走着。
上车时还是伴有落日余晖的天,现在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周围一片死寂。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而来,让她不停搓着胳膊。
经过从前和家珍曲星一起驰骋的公园时,桥下随风飘上来的水汽没有给来南一丝痛快。既没有了往日灌入全身的凉爽,也没有让她有醒神的畅快。这些夹着水汽的风全呼向她的眼眶。
来南停下脚步,用手抹抹脸,想以此来缓解脸上莫名其妙的刺挠,却抹下一手的潮热。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在她的脸上驶出无数跳条轨迹。在她舔了一嘴的咸苦后,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她十根手指都死命扣住桥边水泥的护栏,全身颤抖。打颤的牙关断断续续地抖出三个音来,“凭”,“什” “么”。
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就算是崩溃,也不敢放声大哭,夜还是死一般寂静;叫喊被皮隔住,回音只有自己听见。面对环境的突变,她无法保持自身;面对朋友的离去,她无力挽回;面对积满酸水的内心,她无处排解;连面对眼前的窘况,她也无法控制,只能等泪水被耗干,再回家去。
爷爷走后,家里的灯似乎一直罩着一团似网又似灰的套子,始终照不亮这个家的夜晚。这一点,来南是很讨厌的,她时常觉得,虫子都不会愿意来她家的灯泡下绕,不过事实也是如此。但是今晚,这昏暗的灯光却让她觉得自己没那么狼狈。
爸爸没有回家,妈妈在看电视,这样的灯光她肯定不会注意到她的。来南暗暗庆幸,但事实是,她的妈妈正入神地看着电视机,没有转头看晚归的女儿一眼。灯就算是亮的,她也未必会注意到她。
来南拿了个稍大点的铁碗,装了一碗粥,夹了一点下饭菜,就端着碗回房间了。
填饱肚子,难受的劲儿缓解了一些。再冲个澡状态可能会再变好一点,但在这之前,她得把书包塞好到小时候藏零食的地方。
当热水将她裹住,所有附在她身上的烦事好像全没了,浑身轻飘飘的。她想起爷爷曾经夸过她适应能力强,到哪都能混出个样,嘴角不禁弹起。
“就是,爷爷都这样说,眼前的事我一定可以克服掉的!”她在心中暗暗鼓气。
热水用没了,来南只能从短暂却令人贪恋的安心中剥离开来。回到房间,她迅速用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处皮肤裸露在外。
每一口都实实在在完成的呼吸声开始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