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情报是...智子告诉你的？”对于维德想要干掉他这事，大壮毫不意外，但他更好奇柯颖的情报网来自哪里，虽然她之前也在PDC框架中工作，但按她自己八年前提的计划，她应该潜心于学术研究。
而且智子到底去哪儿了，这个问题也挺让大壮不安的。
“不是，在你冬眠之后，我这边只在研究三体文过程中的一个难点上智子主动给出过简单的帮助，在那之后智子就陷入沉默，这一点在我跟杨子轩确认后，他也表示他那边情况差不多，他甚至还在研究领域之外问过智子一些情报问题，但智子没有回复。”柯颖否认了大壮的猜想。
“照理来说这是合理的，即使在之前，也只有你本人和三体达成了某种合作，本质是因为你我们才能和智子沟通，所以智子的沉默也可以理解。
“而关于维德的情报，我只能说我幸好算是在PDC统辖下进行的研究和解读，这让我多少还有些人脉，CCO缺乏的那种。”柯颖可不是个喜欢搞谍报工作的人，看来因为跟大壮的渊源她被迫扯上了一些肮脏的政治。
智子对其他人的沉默可以解释，但大壮已经醒来，为何智子还是沉默？大壮转过又一道台阶，继续向上。还没告诉柯颖这件事，但他预感这件事是比维德更危险的征兆。
“好了，接下来是真正的坏消息播报。”柯颖没给大壮仔细分析的时间，开始继续给大壮介绍往事：“这些年我虽然没怎么看新闻，但等我从三体文里把头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世界变了样。
“先是政治：各种前殖民地国家不知何时开始系统性清算‘前危机时代秩序’，虽然从普通人角度影响不大，甚至作为中国人，是少有的强国在这一活动中受益的例子，但这一切都依托于PDC和联合国的仲裁斡旋。
“这么说起来或许不直观，举个例子：三年前英国博物馆——哦对，以前叫大英博物馆——的古埃及文物有一大批被运回埃及，执行者是PDC下属的某个官方组织，他们用工作证件进入英国博物馆堂而皇之地搬走这些古物。
“而在这之后十八小时，埃及人万人空巷庆祝一宿之后，英国政府才紧急通告世界，他们之前并没有收到通知，也没有同意文物归还计划，英埃两国就这件事的纠纷延续到现在都还没处理干净。”
“嗯，符合英国刻板印象的新闻。”大壮带着些恶趣味去评价，但是他其实理解了柯颖想表达的：维德在利用PDC这个中立身份持续让各国矛盾需要用到他来化解，如果没有，就利用前危机时代的地区矛盾，保持再巩固自己独立的政治地位。
而且刚刚那个例子里，PDC的行为明显越界了，这几乎构成了对主权国家的侮辱，但英国最终居然没把矛头指向维德。
“但是我觉得那些政治家，哪怕是英国政客也早该察觉到这一点，不可能不反制。”大壮不相信才八年，维德的这类明显的政治手腕就没人看得出来了。
“那么反制的利益能够压过容忍带来的利益吗？维德从太空带来的科技产生的收益和发展可比纠结些公元前的古老物件更有价值，政治家们还是这么会精打细算，利益面前，国格也是可以谈价格的。不过这大概也算遂了你的意吧，至少维德确实从各个角度在强调三体人的威胁。”
“说到威胁，”柯颖和大壮终于走到楼梯尽头，是一扇不大的铁门，门上有个窗口，能看出来外面已是夜晚，窗口透出的幽蓝色夜空证明这里的天空至少空气质量不错。
“你，该，亲自看看这个。”柯颖用了点力气才打开了这扇门，把手看起来似乎有点锈蚀。
一开门，咸腥的海风就灌进了大壮鼻腔，他这才理解到自己在海边某处。
柯颖从门旁边的大把伞架上提起一把黑伞，尽管没有阳光也没有下雨，但她还是坚持给大壮和自己各自撑开一把，才走出门口。
大壮用右手撑着伞，才注意到这伞居然是单向透明材质，撑起伞来能从头顶看到伞外边的景象，这类设计有什么意义？大壮不太明白。
他撑着伞跨出门口，首先感到诧异的是他不在海边，而是在海中间的某种浮岛上。
不像冬眠前的石油钻井平台那样管道密布充满凌乱的构架感，这个平台更像一处平坦的圆形钢铁地块，四周都能无遮拦地看见海平面，这也证明平台距离海平面不高。
而大壮明明记得自己爬了好长一段楼梯才到这里的顶层，这就说明这个平台更类似冰山那样的结构，大部分内部结构处在海平面以下。
按理来说，尽量减小和海水接触的面积并且做好支撑才是在海里架设平台的设计思路，而自己所在的这个平台却像是潜艇一样只露出个头来，大壮只觉得神奇。
但柯颖并没有跟他解释这个平台如何，反而是伸手指向头顶。大壮抬起头，透过单向透明的伞面看向夜空。
伞面或多或少过滤了些光线，本就大部分晦暗的星光变得更加微弱闪烁，但在夜空正上方，一些排列不太规整的圆环或者半个圆环零散地挤占了银河的位置，甚至有一些同心圆或者内部带有闪亮圆心的造型掺杂其间。
圆环亮度明显超过了自然星辰，颜色也包含了从浅蓝到赤红等，一些圆环还带着一条若有还无的笔直缥缈光带，在黑夜里异常瞩目。
“...这些是空间站还是太空城？”大壮一下就意识到了这些挂在夜空的东西是什么，但他没想到才短短八年就能有如此规模。
“是维德一个人审判人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然，他包装得很好。”柯颖也在抬头看着这些圆环，但眼里明显带着恐惧。
她收回目光，跟大壮解释：“这里是太平洋赤道纬度附近，所以这些基本围绕太空电梯修建的电站，没错，是核电站，看起来是直接悬在头顶的。
“说来可笑，在环保组织式微之后，因为某次可控核聚变实验事故，一个反对在地面修建核电站的组织又站了出来大肆鼓噪，此时刚把PDC总部搬上轨道的维德竟然相当配合，很快一套在地球轨道外建设热核电站的方案就出来了，从安全性到性价比都很出色。
“大家都觉得这是维德开源为PDC获取财政收入的计划，各国特别是小国也乐得把这些危险的破事扔到太空，于是大部分后续核聚变电站的计划都被移至地球同步轨道，
“你现在头顶这将近一半的轨道核电站，现在正在提供全球大概17%的电能供应，加上地平线外的，所有轨道核电站解决了全球将近三分之一的能源问题。”
“问题在于能源垄断还是...？”大壮觉得这是好事，但他总觉得漏了什么。
柯颖摇摇头，说：“在于能量传输方式，我不专业，但据说电能的无线传输很早就有...”
“没错，一百年前的特斯拉就在捣鼓这玩意儿了，不过按我看科幻的丰富经验，现在能搞出来的太空无线输电模式也不过就微波跟激光...”大壮接过话来，然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儿。
“维德选的激光，是吧？”大壮明白了，原来那些以圆环为起始点出现的光带就是激光传输时进入大气散射产生的，而这些圆环状的“发电站”，如果解除发射功率限制，自然就变成了高悬在一般人头顶的激光武器。
虽然微波传输同样能达到这种武器级别的功率，但局限性更大，虽然微波辐射可以产生热效应，但由于大气层中的散射和能量损失，微波武器的热效应在目标上的破坏程度通常较激光武器更低。因此，微波武器在对某些目标产生直接破坏的能力上较弱还更容易被反制。
还有一点，激光武器可以通过光学系统实现高度聚焦，将能量集中在一个小的区域内，从而增强破坏力。然而由于微波辐射的波长较长，微波武器无法像激光武器那样形成聚焦点，因此其能量分布相对较广，破坏力较分散。
“这把伞是用来防止激光攻击的？”大壮又问柯颖。
“不，是用来防止卫星监视的，现在的监控卫星精度已经到了可以从卫星照片进行人身份识别的程度了。”柯颖又熟悉地甩了大壮一个白眼，跟他解释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大壮问柯颖，这种过于明显的阴谋其实可以隐藏的很好，毕竟就像有人对你说你周围的某个核电站是个隐藏核弹，随时会爆炸，你只会觉得他是一个阴谋论傻逼。
“如果连你都觉得极端，那PDC里自然也会有其他人觉得极端。”柯颖不动声色，在没了智子这类绝对的情报优势来源的情况下，她学会了保护线人的身份。
而想到阵营，大壮突然想到个他漏掉的问题：“诶不对啊柯颖，你是怎么和CCO搭上线的？按理来说，你的身份应该是和CCO对立的啊？”
柯颖又疲惫地叹口气，像是谈到加班经历：“长话短说吧，一个组织不严密的非官方机构在首领消失后自然会变得相对不受控，现在的CCO，除了被称为‘共存派’的原教旨老人，还包括了一些反维德团体、学术组织和右翼保守派跟理想主义左翼人士，甚至还有你的魔怔粉丝团。已经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公开组织了。”
确实，明雪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拉起来了CCO的雏形，然后就仓促冬眠了，但一个起步才几年的秘密结社缺少核心骨干后很容易崩溃，说不定能保存到现在都已经是奇迹了。
“...所以我的魔怔粉丝团是个什么东西？”大壮问了问，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并不想知道。
还好，柯颖也不想跟他解释那种东西：“总之，在我的研究告一段落的时候，才发现CCO已经在找渠道直面维德阻碍他的计划了，是我出面用声望尽量给他们站台把CCO捞到台面上才没被维德简单定义为恐怖组织。
“但CCO也就从此暴露，然后因为各种原因对维德不满的各种势力就像找到旗帜一样围了过来，所以说现在这种情况，也有我的问题在里面。”看得出来摊上这档子事之后，柯颖花了大把时间精力在里面。
“那为什么不提前唤醒明雪呢？”柯颖越解释大壮的问题越多，而他新发现的这个让他感到异常揪心。
“说起来有些讽刺，至少我接触到的CCO中，有挖出来的你的冬眠坐标位置，却没有明雪的。”斟酌再三，柯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很明显，她怕刺激到大壮。
“......”大壮想说什么，但感觉又被乱了心性，他努力告诉自己要淡定，仔细去想柯颖刚刚那些话的信息。
“你说，‘至少你所接触到的CCO’，意思是CCO还有其他部分？”而其他部分成员就有可能有明雪冬眠相关的情报，这才是大壮想问的。
“理论上来说是的，我插手到CCO的时候它还是那个有些松散的去中心化架构，到浮上台前之后，很明显最初的那批成员和资料没有被完全整合。”柯颖明白他的意思，也对此表示肯定。
大壮开始后悔在冬眠前没有用智子好好确认过他们两人的冬眠位置，而是完全信任了PDC和CCO。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现在该做的是尽快补救。
“不管怎么样，得试试看智子还灵不灵，重建下我的无敌情报网。”大壮宣布了他的计划第一步。
“智子不灵了？！”柯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吃惊。
“我不觉得那玩意儿保质期这么短，所以得找地方确认一下。”
“哪儿？”
“最近的红岸乐园。”顶着漫天璀璨的灭世武器，大壮在伞下说出了有些滑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