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您确定有一台智子一直保持对大壮的监视吗？”明雪的眼睛有些干涩，她盯着屏幕太久了。
“是的，并且对于监视结果，我们保证没有对你进行过隐瞒。”视网膜上的文字对明雪的提问做出回答。
她没有开灯，还拉上了窗帘，让白天的房间也保持了昏暗，这样能更容易看清眼睛上的字，也可以让她感到一些平静。
“那么，这里有一个人类思维谋略之外的疑问我需要向主请教了。”
“如果我们判断可以回答的话。”字幕依然冰冷，也没有给出承诺。
“我们先来看看这几点，”明雪打开电脑桌面上一个文档，上面有几排简单的文字。本来她更喜欢用纸质笔记本做记录的，但她最近每次补充物资都会忘记买笔。
“第一点，是陈大壮上一次和PDC主席见面，他提了四个要求：重制《三体》游戏，兴建‘红岸乐园’，将缴获的微型聚变弹交给面壁者雷迪亚兹，找一个翻译。”
“问题出在第三点上，在此之前智子从来没有传达过他有主动了解过其他四位面壁者计划的行为，请问主，他有可能被动接触到其他面壁者的计划而智子没有记录到的情况吗？”
“几乎不可能，陈大壮再次跟其他面壁者接触是不久前的PDC听证会上，在这之前，几个面壁者都是独自行动。”眼前出现字幕，跟明雪想的一样。
“那么看看第二点，更早些时候，陈大壮刚被宣布成为面壁者，而此时我们的同志枪击罗辑的时候，智子是怎么描述的？”
等待片刻，字幕出现：“陈大壮在PDC主席办公室察觉到枪声后，对陪同的联合国官员表示迅速带他去找罗辑。”
明雪点点头，又问：“第三点，ETO在我们的公开网页上公布破壁者计划时，陈大壮有从任何渠道了解这个情况吗？”
“没有，他在此之前一直在进行一款叫做《魔兽世界》的网络游戏，我们截流的游戏内通讯也没有出现相关的内容，随后他前往听证会前一直在游玩简称为NDSL的掌上游戏机，这款游戏机虽然有WiFi功能但他并没有使用。”
明雪帮智子补充了结果：“而他之后就在听证会上向所有人提出了破壁人这个概念。”
“那么您应该也注意到了，主，陈大壮他有时候展现出的...预见性，几乎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明雪看着屏幕里列出的剩下几处和大壮有关的更早的疑点，将它们删除了，因为那些还勉强能用推理能力进行解释。
“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对我们的威胁比罗辑更高的原因。”
“我想问的问题就是这一点，这种近乎预言的能力和表现，如果不引入一个我们无法确定的实体或者变量，那就只能把陈大壮视为超能力者了。主，他所展现出的这份能力，是否和您对我们隐瞒的‘宇宙最危险的秘密’有关？”
沉默，每次讨论到“那个秘密”，智子就会这样沉默好一会儿，看得出来三体人对这件事真的很谨慎，甚至很畏惧。
“我们的判断是相反，陈大壮是因为某种未知原因知晓了那个‘秘密’，而知晓的理由我们也无法确定。”
好极了，现在陈大壮和三体人分别有一个解不开的秘密困扰着明雪，而她还得在这种状态下负责破解关于陈大壮干的那堆离谱事的具体意义。
她伸了伸自己因为蹲在电脑桌上有些麻木的双腿，活动了一下脚趾，心想蹲着似乎不能增加思考效率。
蹲着思考有助于增加效率，这是她最近看的一部新番的说法，她突发奇想地想尝试一下。
老实讲，除了前几集的一些小点子让人眼前一亮，明雪对整个故事的设定架构并不满意，死神？写上名字就会死掉的笔记本？对于明雪来说有些幼稚了。
她更喜欢一些不那么女孩子气，但是更恢弘磅礴的作品，比如黄金科幻，不过那些东西更多地被时代抛进了故纸堆里。
但是这部动画里面几个主要角色的关系让明雪一下就联系到了自己的处境。
站在明处看起来有些邋遢的主角，有着跟陈大壮一样呆滞的眼神和猜不透的心思；
还有手握强大力量，却根本不关心人类，冷漠旁观一切的死神也让明雪想起三体文明。
至于自己，算是那个躲在暗处，说着冠冕堂皇的理想，最后却是在借助外力过程中被控制欲逐渐扭曲的男二吗？
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比动画本身更幼稚后，明雪收回了思绪，又开始面对现实。
“这样下去的讨论没有结果，主，我们来谈一点可能分析出结果的事情吧。”
明雪跟那个看不见的文明继续对话：“我们先假设陈大壮以面壁者的权力做的计划都是有目的的——我还是建议不要排除他的某一步计划是单纯的无用操作。”
“是指你们的古代传统战术著作《三十六条计谋》里提到的战术欺诈，‘明修栈道’那样的欺骗性操作吗？”
它们正在学习，非常谨慎与谦逊。虽然因为长期和伊文斯为首的英语语系人员沟通，三体人用中文交流充满了一股劣质翻译腔的感觉。
“也可能更简单，他在满足自己的私欲。不过我们还是先假设他的行动都是有意义的。”明雪分析道。
“主，《三体》游戏以及微型核弹都是你们赐给我们的技术，而红岸基地是目前地球实践出的能确保和你们沟通的技术，陈大壮提出的这几项计划之中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目前人类可以确保实现技术突破以及落实的最快计划。”
明雪分析：“用这些元素逆向工程和已经被证明的技术累积，可以迅速做出出理论科学上的突破，而他还选择了把其中两项作为娱乐化项目，基本相当于直接把理论科学转化为实践科学甚至盈利。”
“所以你认为，他的目的在于尽快将科研和经济系统绑定，实现正向循环？”眼前出现字幕。
明雪摇头否定：“可能性不大，我记得智子传回的记录里，说过陈大壮曾经指出‘红岸公园’应该是半公益性质，而《三体》游戏的重置则不考虑商业化。”
“那么他们只是在进行一些无效的技术积累，这些技术并不能直接威胁到我们的文明或飞船。”
“我觉得这一点他也能想到。”明雪说，他总是一副什么都想得到的样子，让人恼火。
所以明雪觉得自己现在绞尽脑汁地对抗他的想法，总有点置气的成分在里面：“我觉得他的重点应该不在技术本身，而是在更直接贴近人类文明本身的意图上？”
“我们该如何理解‘贴近人类文明本身’的含义？”字幕提问。
“怪我表达不清楚，主。我的意思是，大壮所目前所做的，其实更多的可能是要向人类社会本身传递这样一个信号：人类可以反过来利用三体科技，危机可以被面对甚至战胜，目的是消除人类对三体世界的恐惧，更进一步而言，改变目前在人类中流行的‘逃亡主义’和‘失败主义’。”
“这很好，我们更加不能承受你们这个种族逃亡宇宙，这样做风险太高。”
“可您刚刚表达过，罗辑和陈大壮是唯二被判断为可能了解那个‘秘密’的人，我不确定这些计划是否和其有关，这是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做出的分析。”
她又一次向三体人表达了自己对情报不对等的不满，甚至有些扭曲地想三体人是否会为她提的事感到恐惧。
又一段沉默，字幕才出现：“你说的对，所以我们自己判断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应该格外重视陈大壮提出的‘红岸乐园’计划，你的推理可以继续参考这一结论，而具体原因我们不会透露。”
它们还是没学会隐藏和欺瞒，明雪想。刚刚的字幕基本是明确将“红岸乐园”计划和他们惧怕的那个秘密挂钩。
但明雪没有指出这点，而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加入ETO那天，那个叫潘寒的环保主义者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现在起，我们是同志了。”
后来叶奶奶告诉她，潘寒他们降临派的理想是毁灭全人类，而不是所谓的让人类文明走上正途。
更早一些，她还想起学生时代那些个跟她告白，说喜欢她的小男生们，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喜欢她一辈子，那是一种更拙劣的谎言，只让明雪记住了大部分男人想象力多么贫乏。
而教导她如何识破男人谎言的母亲，在她更小的时候，也用过一种更敷衍的眼神跟她保证父亲会回家的，还好，在意识到明雪不相信后，她就不再提起这事了。
而现在，一个历史上几乎没有谎言这一概念的文明，也开始对她隐瞒了。
明明她加入ETO的时候想着，如果我们是同志了，那至少组织里的大家会坦诚相见，自己或许终于能在最亲近的叶奶奶手下的组织找到归宿了。
大家都在拙劣地重复着谎言，他们真的不累吗？明雪闭上眼睛，感到些微的眩晕。
哦，还是有个例外的，那天傍晚，有个混蛋有点紧张地说，他会更多更多地欺骗跟伤害她，然后叫她相信他。
而这唯一一个光明磊落说出要欺骗她的家伙，现在成了她必须去攻破的一道高墙。
那就试试看吧，明雪要在他用秘密构筑起来的堡垒上展开攻势，凿出缺口，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破壁人呢。”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