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殿外。
御医忧心忡忡跪在屏风外,见宿鸢来了,头只埋得更深了些许。
“如何?”
清泠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让御医的心头也捏了一把汗。
“回皇后娘娘,陛下此次被刺中要处,即便微臣等尽力施针用药,可都无济于事。陛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完,他战战兢兢低着头,连等宿鸢回答的勇气都没了。
“你的意思是,陛下只能数着日子过活了?”
这话,御医不敢回答。
可他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他的内心也痛骂起武毅侯父子。
弄什么刺杀,刺杀还弄得一塌糊涂,最后这责任都落到了御医头上,治不好陛下也都成了御医的过错。
“好了,本宫知道了,下去开药去吧。”
宿鸢挥退了御医,也让伺候的人一并退下。
她抬步朝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病重垂危”的耶律宗淮躺在那里,脸色惨白看着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可眼睛却是晶亮看着走进来的宿鸢。
“阿姊。”
宿鸢笑了笑,在耶律宗淮的床榻边坐下。
“宗淮,你做得很好。马上,阿姊就解决这一切了,你日后,就可以每天开心无忧了。”
耶律宗淮重重点了点头,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
“你这一招,成功让陈家扣上了谋逆的名声。日后,宗淮不再出现人前,甚至因为体弱传位,一切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陈家的“谋逆”,成就了你的皇位,这般心机算计,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耶律云霆坐在一旁的圈椅之上,目光复杂看向宿鸢。
这些时日,作为摄政王的耶律云霆,因为忧心陛下“伤势”,一直衣不解带伺候御前。
他的举动,也间接向世人证实了,小皇帝似乎情况真的并不如何乐观了。
龙神祭礼的刺杀,早已传遍了大邺。
如今的武毅侯,早已成了臭名昭著的谋逆之人。
武毅侯并未死,而是失去一手一足,以残废之躯被关押在诏狱之中。
几乎所有百姓提起武毅侯来,都要先啐上一口。
他被神灵降下天罚的惨剧,更是令人拍手叫好。
这就是妄图刺杀真龙天子的下场。
而借着龙神祭礼的意外,几路兵马强劲的诸侯都被留在了皇都之内,在刺杀一案水落石出之前,谁都不得离开。
尽管不是没有人心生异动,可武毅侯遇天罚的前车之鉴在前,没人敢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若是最终赢了也就罢了,若也和武毅侯这般遭受天罚,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而各路诸侯只以为是武毅侯棋差一招,败给天意。
无人知晓,所谓刺杀,所谓天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导自演将所有人编织入局的大棋。
“能得仲父如此夸赞,当真是难得了。”
宿鸢摸了摸耶律宗淮的脸,陪着他一同玩起了一旁的机巧玩具。
耶律宗淮虽然面有缺憾,心智也不够聪慧,可宿鸢却很喜欢这孩子的通透和良善。
他的确不适合做帝王,不过好在,自己以后可以庇护他一生。
耶律云霆静静看着玩成一团的两人。
不知何时,他对宿鸢,由猜忌到了止不住的欣赏。
她是天生的帝王料子。
聪慧、心狠、但又有自己的底线。
而她那些至今神鬼莫辨的手段,更是为她的统治蒙上了一层神秘且不可动摇的面纱。
宫宴那日,她说服了自己,让宗淮在百官和宗亲面前第一次露面,以此击碎了外面的流言。
她告诉世人,耶律宗淮,大邺的少年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位皇帝。
尽管只是短短露面,却足以按下许多人蠢蠢欲动的心。
而后,便是龙神祭礼。
自导自演的刺杀,恰到好处的天罚,将虽有谋逆之心,却还没来得及实施的武毅侯父子直接给兜了进去。
她就是要以武毅侯父子为筏子,让所有有异心的诸侯看看,与天斗,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甚至于平郡那处,她都已经提前策反安排好了。
陈执安满怀希望奔赴的故土,却是他注定的埋骨之地。
而这一切,不过是她在执掌朝政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办到的。
耶律云霆自认自己也算世无其双的惊才绝艳,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皇位,谁来,都不会比宿鸢更合适。
女子为帝。
从一国之后,到天下之君,必定会遭受许多非议。
而将耶律家王朝拱手相让的自己,也会成为耶律家的罪人,就连宗淮也逃脱不过骂名。
可那又如何?
皇兄,应该不会怪责自己的。
自己努力过了,也为宗淮选了最好的一个结局。
世人的谩骂和指责,那都是身后之事了,又有何关系?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
耶律云霆缓缓轻叹了一口气。
不,没有遗憾了,已经很好了。
宿鸢若有所思看向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一字未说。
在陛下伤势越发严重的半个月后,宿鸢以谋逆之名,将文昌公府上下尽数关押,而皇宫内的宿太后也被幽禁宫中,侍卫层层把守,任何人无宿鸢的允准,都不得入内探视。
出身宿家的皇后,如今却拿自己的母家开刀了。
可是,满朝内外,无人敢议论一句。
相反,不少人心中反而有一种终于开刀了的尘埃落定感。
也不怪众人如此想。
实在是,刺杀这件事,文昌公府他洗不脱干系。
陈执安逃脱的当下,远在皇都的宿家女便一同消失了。
这位曾经的宿家女公子,如今的陈家新妇,肚子里可还怀着陈家长孙,是陈宿两家联盟的象征和纽带。
而龙神祭礼的事发生才多久?连大部队都还没赶回皇都,这宿家女便已经消失在了皇都之中。
这显然已经是早就筹谋好了的啊!
如今文昌公府被查,着实不冤。
可此刻的宿堤行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真的冤啊!
他是存了谋逆之心,可还没实施啊!
那陈家自己犯浑行了刺杀之举,和文昌公府有何关系?
可有些事,不是他说没有便没有的。
文昌公府的富贵,已经彻底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