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漓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满意?
什么满意?
“陛下...满意什么?”
她面上无辜的问着,心中的不安却在无限放大。
皇帝勾了勾唇角,带着些自嘲的意味:“张氏认罪赴死,顾江茹在冷宫也就一个月的命可活了,她们两人的下场,足够平复你心中的仇恨了吗?”
顾江漓像是突然被一记重锤砸中了心脏。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算进去了,唯独漏下了皇帝的才智。
早在自己第一次于兰芳殿算计顾江茹的时候,皇帝就看出来了。
他能从一个婢女的儿子一步步走上帝王宝座,期间使用过的心术谋略根本不计其数。
自己这些伎俩,皇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看出来了,然后什么都没说,又一次配合她报仇......
“陛下...”
“整个后宫,最期待这个孩子的人,就是太后,对厌胜之术最深恶痛绝的,也是太后。
“孩子没了,再与厌胜之术挂上钩,甚至都不用多么精细的审查,就能治罪。
“包被在张姨娘房中找到,人偶在兰芳殿的桃树下找到,仅仅这两点,就足以让她们两母子死刑。
“而朕,就只是一个认出你包被来源的证人,对不对?”
顾江漓无措地摇头,“陛下你真的误会了…”
“漓儿,你在恨朕吗?恨朕没有查清出你母亲害人的真相,就任由她畏罪自尽?恨朕在她自尽以后,没有为她翻案,没有为她洗清冤屈?”
“不...臣妾从没...”
她怎么可能恨皇帝。
罪魁祸首是顾江茹,还有帮顾江茹办事的张姨娘。
她怎么可能把这个仇恨放在皇帝身上?
“可是你拿这个孩子在惩罚朕。”
顾江漓身形一顿,她脸色木然,任由硕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皇帝看着她的双眼,似是想看透她的内心。
“漓儿,是你对朕说,从那个失去的生命中走出来,去迎接新的生命。是你说的,那个孩子跟朕没有缘分,早晚会有有缘分的孩子来当朕的儿子。
“朕按你说的去做了。”
一股酸涩充斥在顾江漓心中。
她为了夺得皇帝好感,为了完成任务对他劝说的话,他都记在心里。
而此刻的自己,像是一个背叛者一样。
“你怀孕的时候,朕以为上天真的原谅朕了,那个死去的孩子也原谅朕了。
“你呢?漓儿,你在恨朕。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算用腹中这个孩子做筹码,让他帮你完成复仇的?”
皇帝看她的时候,眼神之中没有半点责怪,瞳孔周围遍布赤红的血丝,整个人被万千悲痛包裹着,令人难以呼吸。
顾江漓的喉咙仿佛被一双大手掐住,一切解释的话在这副真情面前溃不成军。
“漓儿,你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就让朕安排张姨娘入宫,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在谋划今天这一切了?”
皇帝眼中的热泪模糊了他黑色的瞳孔,却迟迟没有滴落下来。
顾江漓也被他的痛苦带动,心口开始抽搐着生疼。
“从你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打算把这个孩子当作复仇的工具,是吗?”
悲痛犹如一座大山。
顾江漓明显能感觉到皇帝快被压垮了。
她伸手去牵皇帝的手,反被皇帝握住指尖。
“漓儿,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对不对?”
皇帝声线颤抖,连握着顾江漓的手也跟着抖动。
“不...不是的...”她想有理有据地否认这一点,可开口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不是的”。
皇帝还想开口,晶莹的热泪这时从眼眶中滴落至顾江漓的手背,滚烫炙热。
“漓儿,在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这个孩子?”
“或者说,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朕?”
之前说的许多话,都不及最后一个问题让顾江漓震撼心惊。
皇帝的眼神至今都没有半点对她的责怪。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只带着有些卑微的期待。
她想要开口,可双唇微动,却只能无助地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沫。
她引以为傲的骗人演技,在这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
面对她的沉默,皇帝低下了头。
“朕明白了。”
皇帝的冰凉的手抽离开来。
“上天从来没有原谅朕......”这句话像是皇帝说给自己听的。
一股凉飕飕的冷风从门窗处吹进来,有片片雪花被风吹进屋子里。
顾江漓的身体顿感一阵寒凉。
“陛下...”她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皇帝却像没听见似的站起身。
“顾婕妤,你为皇家怀孕,却被害小产,身体亏损虚耗,作为弥补,朕会升你为昭仪。
“云光殿即将修葺完善,你的身子修养好了以后,就搬回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寝宫。”
皇帝突然改变了对她的称呼,竟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愣了愣,才明白过来皇帝要升她的位分,而且要让她搬回原来自己的宫殿住了!
这才不是什么“弥补”!
“陛下!”
她开口喊了一句,正欲掀开棉被下床。
“躺着!”皇帝一声令下,制止了她想要下床的行为。
他的背影就在门边,却让顾江漓觉得莫名遥远。
“顾婕妤...好生修养。”
说罢,最后的背影也消失不见了。
“外面还在落雪呢......”她低声呢喃了一句。
大雪漫天。
厚厚的积雪中,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一路从广明殿延伸出去。
皇帝一个人摒弃了所有随从,不允许任何人打伞跟随。
他双目无神,似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任由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的头顶、肩膀、眼睫上也全然不顾。
雪花化水以后,渐渐浸湿了他的衣衫。
等到他被一阵凉意侵袭的时候,他已经停在云光殿门口了。
云光殿大火,他见到了不一样的顾江漓。
明明不是第一次跟她见面,可那一次,却像是初次相识一般。
云光殿不过是烧了些木材桌椅和地板,想要完整修缮,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是他给宫人下令,让他们别着急着修好,要“慢慢来”。
所以直到今天,云光殿的地板还是一片火烧之后的乌黑。
以前修不好,是想留顾江漓在广明殿正大光明的住着。
现在不一样了。
“她根本不喜欢广明殿,又何必强留呢。”
掌事宫人看见皇帝,脸上堆着笑,马不停蹄地向他奔来。
“奴才参见陛下!陛下可是来验收的?请陛下放心,奴才们干活细致着呢,一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弄得干干净净的,再让顾婕妤住过来。”
皇帝却冷淡道:“不用了,你们加紧,能多快就多快。”
宫人对皇帝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摸不着头脑。
但是皇帝下令,不得不从。
“是,奴才们这就加快手脚。”
皇帝向里看了一眼。
顾江漓对他劝慰的话还犹言在耳。
没想到是他自作多情。
他低头苦笑一声,接着转身离开。
他踩着来时的脚印,一个人在大雪中行走。伴随着刺骨的冷风,他却像感觉不到寒冷一般,面目表情地行走着。
宫殿之外,一个女子披着狐裘,双手带着暖炉,看着皇帝独自行进的方向。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为她打着伞,说道:
“娘娘,陛下这样在冰天雪地里走着,恐怕有些伤身子,要不您去劝劝?”
女子嘴角轻掀,带着些嘲讽说道:“劝什么?这不是他活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