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都灵的冬天是个让人厌烦的季节。从托普山脉吹来的寒潮在这里抵达终点,与来自里海的水汽汇合后,便会在这座城市下起常温只有三四度的冷雨。
不同于其他北方城市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埃利都灵的冬天也许是因为雨的缘故,明明不那么强烈的寒冷仿佛被施加了魔法,哪怕添上再厚的绒服也受不住冷雨的侵袭。
大雨稍霁,空气如洗。乌云在天际线上酝酿下一次的雨水,像被掺了水的报纸覆盖在城市上,让高雅想起一种叫“水刑”刑罚,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铁鸟般的直升机绕过一栋栋高楼,十字翼卷起呼啸的狂风。高雅把身子缩在机舱,城市的霓虹倒影在她眸子里闪过。
拔魔局的合身制服有些单薄,抵御不住机舱窗口刮进来的寒风,高雅忍不住紧了紧外套,背后的长刀有些硌人,她窝在位置里换了个姿势。
直升机飞过繁华的闹市,来到一片截然不同的街区。这里是埃利都灵的贫民区,有别于CBD,这里的楼房大都不过二十米高,夜色下没有闪烁不断的彩色霓虹,只有几座工厂里升起的白烟。
又是一次普通的任务,高雅的心情没有起伏,只是不断擦拭着手里的枪械。她本就不怎么依靠这种依靠火药进行杀伤的武器,只求临时不会卡壳就行。
拔魔局接到司法警署的求援,于怀特街区的居民楼发生重大恶性事件,危险评级S,高雅作为埃利都灵唯一的伊普西隆级专员,坐上直升机赶到事件发生地。
空旷的怀特街区出现在下方,驾驶员操控飞机悬停在半空,侧头向高雅打出手势。
“祝你好运。”
机舱的门被高雅打开,刺骨寒风一股脑涌入。
高雅起身抓住速降绳,跃入下方黑暗之中,她稳稳落在地面,一并落下的还有一只黑色的手提箱。
直升机在半空摇晃几下,随后快速离开。荷枪实弹守在街区的警员走上前来,对这个空降落地的女人敬礼。
“汇报现场情况。”高雅撕开口香糖的包装,将其丢进嘴里咀嚼着。说话时视线没落在眼前之人身上,语气却不容置喙。
这就是拔魔局的王牌专员吗?警队队长看着眼前扎着利落发型的女人想道。真是过分的年轻,如果是在大街上偶遇,他会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女学生。
“我们控制了现场,附近街区的居民都已经被撤离,组织大批警员在外围形成了包围圈。”
“目标目前还在那栋单元楼徘徊,但我派出的防暴警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所以无法进一步掌握单元楼里的情况。”
警察队长快速说道,不料高雅竟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警司先生,鉴于你盲目葬送部下的愚蠢行为,我或许可以在任务结束后向你的上级发起弹劾。”
队长在冬夜的寒风中额头冒汗,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高雅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说:“在没弄清楚目标情报之前,你牺牲的每一条生命都可能成为滋养对方变得更残暴的养分。”
“下不为例。”
“是。”
高雅弯腰蹲在手提箱前,输入密码将其打开,从中拿出一枚巴掌大的方块环绕在手腕。
高雅说:“现在,带上你的部下,后退两百米,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要盲目冲进来。”
“可是。”警察队长急忙道,“长官,我们可以为你提供火力支援——”
“不需要。”高雅起身打断他的话,“不用管我,如果我死了自会有其他人来处理。”
警察队长咬牙,挥手招向在场所有警员:“撤退!”
随着警队的撤离现场很快为之一空,寒风凛冽的街道不见一个人影。
高雅最后检查了一下手枪的弹夹,抬头看向前方那栋黝黑深邃的居民楼,背着那把长刀走入其中。
这栋老式单元楼坐北朝南,整体呈“冂”字型,半个世纪前的产物,两侧楼体在黑暗中看去像是一扇洞开的大门。
高雅沿着左侧楼体的楼梯上去,甫一跃过二楼防盗门拐角,便看见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血腥味随着夜风刺入鼻孔。
高雅四处打量,巨量的鲜血飞溅的到处都是,瘫倒在阶梯上两名警察怒目圆睁,脖子被利物撕扯开硕大的豁口,此刻还兀自喷洒着鲜血。
高雅凭借现场将当时场景侧写出来。举着防爆盾的警察一前一后踱步上楼,被拐角处骤然闪出的东西连着盾牌将动脉切开,速度快到连手枪的扳机都未能扣下。
高雅垂目,看见两道脚印踩着血泊走上楼梯,血色印记向着黑暗中不断蜿蜒。
高雅手腕翻转,一枚金色的卡牌在指尖捏住,她将其插入到闪烁待机红光的方块之中。
宛如腕表般的方块闪烁一下,待机红光变成绿色。
高雅深吸一口气,踩着血泊向楼上走去,她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脚步,硬质高底皮鞋踩踏血水发出轻微声音。
“哒,哒,哒……”
到处都是血。这是一场血腥的屠杀,整栋大楼无一生还。
高雅路过一层层楼道,跟着那道狰狞的脚印与血腥味来到第五楼的某间房子前。
高雅垂目看去,赤红的鲜血从门缝下流出,甚至在门前汇聚成浅浅一滩。
“嚓。”
高雅拔出后背的长刀,缓缓推开了房间的大门。空气中一片死寂,没有想象中的突然袭击,在客厅的沙发后一双眼睛抬起与高雅对视。
待到瞳孔适应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高雅才看清客厅里发生的惨状。
如同泼墨般挥洒的鲜血,为白皙的墙壁染上赤色惊悚的油画。被撕开喉咙的男女瘫倒在血泊中,手掌伸向卧室的方向。
高雅找到怪物了。
沙发前,怪物的身体被人以暴力肢解,四肢分别被利刃洞穿在墙壁,有种宗教般的仪式美感。它戴着青铜面具的脑袋被割下,像是贡品般摆在茶几上。
高雅移转视线,看向那个蜷缩在沙发后的男孩,那双明亮的桃花眸。
到底,谁才是怪物啊。高雅并没有放松下来,她那看似纤细的肌肉在不断鼓动,随时准备以暴力杀人。
高雅手腕微动,如一弯秋水的长刀刀尖朝下。停顿一会儿,她抬起左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男孩的眉心。
只要她扣动扳机,子弹便会带走一条幼小的生命。
剧烈的寒风从窗户外涌进来,吹开窗帘,透过玻璃的月光照亮了一切。
高欢忽然愣了。
她与男孩隔着数米对视,终于看清了对方眼睛中的情绪。男孩似乎刚哭过,眼睛里充满迷茫、悲伤、无助,像一只被遗弃在垃圾场的小狗。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次选择,但最重要的往往只有那一次。但这一次高雅犹豫了,面对这双眼睛,她手枪的扳机宛如千斤重。
犹豫了一瞬,高雅放下了手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口香糖递过去。
人类的恶意总会在指尖绽放,善意也向来如此。
男孩接过口香糖在口中咀嚼,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绽放,他扬起沾满鲜血的脸,抹掉眼泪,对高雅露出好看的笑容。
高雅走过去摸了摸男孩的头,血色的客厅里,女人与男孩对笑起来,从此他们的命运开始交织。
若是人生一直如初见那天就好了。那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会一起畅享着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