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泗岛距离望城十分遥远。
这些信件漂洋过海,最起码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到。
而且部队管理严格,无论是寄信、收信,信件都会被拆开严格审核。在像环泗岛这样的全国前线更是如此。
此举是为了避免士兵们私下将部队机密外传。
许诗霜知道家里人担心,本想看看能不能拍个电报先传过去,但在这边部队电报不是谁都能用的。没有关系,或者军衔不够,无法使用。
她只能暂且歇下心思。
下午继续在野战医院执勤。听闻最近台风要来了,岛上天气凉快了许多,加上食堂开始免费绿豆汤供应,中暑的士兵们没有那么多。
先前忙了两天,如今许诗霜和杨巴总算体会了一把无所事事无聊的日子。
因为特种部队出去执行任务,海师部队也派了巡海舰队出去,野战医院里的老军医们都跟着出去了,包括孙丹心。眼下这里就剩下许诗霜、杨巴和另一名姓王,名叫王国维的中年龄军医。
杨巴坐在柜台后面,守着药瓶发了会呆,有些不自在道:“许同志,医院里难得这么清闲,我都不知道干啥。”
许诗霜:“你要无聊的话,可以去看书。学习是永无止境的。”
“哦。”杨巴慢吞吞地从军布包里掏出一本野战紧急医疗手册看了起来。
一旁的王国维闻言转头笑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你等着好了,等他们部队回来,有的你们忙的。”
彼时许诗霜和杨巴都还无法完全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
或许心中有所猜测,但没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个场景会那样惨烈。
二楼有不少重伤的士兵住院需要照顾,离不开人。
尤其是天气热,伤口容易发炎。刚才就有一名士兵痛苦地嚎叫了起来。王国维走近一看,发现他右腿竟然长满了蠕动的白色蛆虫。
他当即把两名女护士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自己沉着脸去取医疗工具箱给这名士兵治疗。
许诗霜本想上前帮忙,王国维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下去帮我取一瓶消毒酒精和点滴上来就行,女同志看到这些会害怕。”
许诗霜远远地看了一眼,确实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很害怕这种白色会蠕动的肥胖虫子。
“许同志,发生什么了?”楼下杨巴问道。
许诗霜道:“可能天气太热了,有一名患者士兵的腿上长了蛆虫。”
“那是死肉腐烂掉了吧?”杨巴惊讶。
他就是之前在村里也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情况。
“可能是。”她很佩服这些军人同志。他们确确实实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祖国的和平。
许诗霜拿了酒精等物,刚上楼给他们换完点滴,踩着木质楼梯蹬蹬下楼,就见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两名身材略胖的军人扶着一名戴白色高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哎呦,好痛,好辣……”期间男子还在不断痛呼。
扶着他的胖军人道:“军医同志,我们是炊事班的。大石刚才炒菜的时候不小心把油给倒翻了泼在手臂上,皮都蜕一层了,你们赶紧给他看看。”
杨巴立刻从柜台后面绕上前,拿了张凳子给他们,“先让他坐下来,对了,来之前用冷水冲洗过了吗?”
胖军人连连点头,“冲过了!都处理过了,我们用的淘米水。”
“行的。”杨巴点头,掀起对方衣服看到红通通一片的伤痕,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咋会这么严重?看着有点感染起来了。”
大石紧紧咬着牙,忍痛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普通烧开的沸油。”
在炊事班工作,每天烧几千人的饭菜,他们被油溅到都是经常的事。
但像大石今天这么严重的,也还是头一回。
“什么?你们为什么要用淘米水?”许诗霜皱眉。
边上那两个胖军人看到她是女同志还愣了愣,但瞧着她袖口上的红十字袖套,其中一人旋即开口解释道:“同志,你是医生不晓得吗?这是咱们乡下的土方子,烧伤都要用淘米水去冲洗的,这样能好得更快。”
许诗霜一听就感觉不靠谱。
她再仔细上前检查了一番病人的伤口,当即确定他的感染八成就是与淘米水有关。
“下次不要用淘米水了,这是陋习。”
“先再用冷水冲洗一下吧。”她把大石带到野战医院出来门口的石墩处,那里有一个水龙头。天气热,水龙头一打开刚放出来的都是烫水。许诗霜调整了一下水温,直到摸着是冰凉冰凉的,才让大石把烫伤的手臂放上去冲洗。
“呼!”冷水浇上去,大石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杨巴,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井水去打一桶过来。”许诗霜转头道。
没等杨巴开口,一旁的胖军人便自告奋勇:“我知道!后面有个地方就有部队现挖的井,我去打好了。”
许诗霜点头,“行,顺道拿个木桶过来,一会要让他把伤口浸泡在冷水里,泡半个小时左右。”
两名胖军人立刻照做。
许诗霜让大石坐在石墩上,不断地用流动的冷水冲刷伤口。
“嘶……”大石一边倒吸着气,感觉很酸爽。
“许同志,你刚才说烫伤不能用淘米水,这是什么原理?我们之前乡下都是这么做的。”杨巴不解。
“因为淘米水里含有很多杂质脏物,容易造成伤口感染。以前乡下用这种法子应该是条件有限,有的确实起了效果,边一传十十传百,但这种方法并不科学。”许诗霜解释道。
杨巴听后恍然。
很快那两名胖军人便挑着冰镇的井水过来。许诗霜肉眼看了一下这水还蛮干净的,便让大石把手伸进去继续浸泡。
“咱们部队里的淡水资源可干净了,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胖军人自豪道。
许诗霜:“现在天气热容易生病,最好还是烧开了再饮用。”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这番话起不了效果。就像烧伤用淘米水冲洗的土方子一样,这个年代的人们缺乏医疗知识科普,使用的往往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过时理念。
她经常看到部队里的士兵往往直接用手鞠起一捧河里的水就喝了。
在井水里泡了一会后,大石立刻道:“我感觉舒服多了。”
随后,许诗霜又给这名叫大石的炊事班士兵涂抹了药膏,简单包扎,嘱咐他以后小心点,这两天最好不要使用这只受伤的手臂。
“好好,我知道了,今天多亏了你军医同志。”大石看着她,忙道:“我在炊事二班炒菜,我妈就是在食堂帮忙打饭的,她在三号窗口,以后你尽管去她那里打!我叫她多给你盛肉。”
“那谢谢你了。”许诗霜笑了笑。
“你也一样。”旁边的两名胖军人对杨巴拍拍胸脯道:“以后想吃肉,尽管跟俺们说!”
整得杨巴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许诗霜叫大石之后每隔一天都要过来换药,大石说知道了,随后三人就走了。
他们还要继续回食堂做饭。
过了一会,王国维从楼上下来,问起方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杨巴便巴拉巴拉说了一通,道有一名炊事班的烫伤病人过来看病,许同志给他帮忙治疗了。
因为两人是新晋军医,如果是他们单独给病人看的病,是每天都需要写医疗日志的,包括治疗过程和使用的药物等等,都要写的非常详尽,这是为了避免误诊,给受伤的军人同志们负责。
王国维听了事情经过,尤其是许诗霜让士兵们以后禁止使用淘米水浇洗烫伤,赞许地点了点头,夸奖道:“许同志,你的做法非常对。”
许诗霜想了想道:“王医生,经过今天这件事,我感觉部队里许多士兵同志的医疗观念其实非常落后。我们可不可以写一些标语,贴在食堂和教室各处,进行相应的宣传?”
王国维沉吟片刻,道:“你的想法倒是不错。不过宣传办事不归我们野战医院管,你要去找部队里的宣传部。我记得部队里的宣传干事是……萧逸明同志,你认识不?”
萧逸明,许诗霜当然认识。
没想到这么巧。她当即决定等明天有空就去找他说说这件事。
如果能做出实绩,之后让领导看见了也是功劳一件嘛。相信萧同志肯定会答应的。
结束下午在医院的执勤,五点钟食堂开饭。
许诗霜和杨巴一块去吃饭。她肚子都饿了,下午吃了两块自带的饼干垫垫肚子。
食堂里挤挤攘攘全是人。今天晚上吃的不是大锅饭,是咸菜鱼炒白面疙瘩,闻着特别香。
等排到许诗霜和杨巴时,他们碗里各自的鱼肉都满满一大勺,要比别人多一些。
“多吃点,军医同志。”打饭大娘热情地笑道。
许诗霜抬头一看,才发现玻璃窗上标着的窗口记号是“3”。
显然,是今天的大石同志投桃报李来了。
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
杨巴饿坏了,拿起勺子就扒拉,兴奋道:“许同志你也赶紧尝尝,这小炸鱼可真鲜啊。”
许诗霜以前是不爱吃这种小鱼的,刺多,吃着也油腻。
但如今每天晨训跑五圈一千米,真的是吃什么都香。
吃过饭,杨巴问她要不要去参加晚自习。
是的,在部队里也有晚自习。士兵们统一都要参加,都对军医没有强制要求。
许诗霜道:“今天就不了吧,我一会还有事。”
“行,那我就自己去嘞。”杨巴收拾桌上盘碗,顺道把许诗霜的也带过去一块洗了。
周围士兵们看到杨巴能跟许诗霜坐一块吃饭并且给她洗碗,十分地羡慕。
谁懂,他们也想给许同志洗碗啊啊啊。
……
许诗霜想着等会要去陈大娘家,空手上门不好,就回宿舍里拿了一袋白糖饼干。
天还没黑,她路过码头时看到还有本地渔民在卖鱼,就过去买了两条。
都是上好的东星斑,很肥,清蒸起来肯定很美味。
尤其是价格非常便宜。这边人好像不爱吃彩色的鱼,估计是觉得不吉利,一般是吃黑鱼的人比较多。——这话还是渔民告诉许诗霜的。
许诗霜还蛮羡慕陆星剑他们分配到的独栋大房子,有自己的厨房,可以实现海鲜自由。
虽说部队里食堂每天伙食也不缺海味吧,但大锅饭,总没有自己去买来做的好吃。也少了些烟火气。
她提着饼干和草绳串起来的肥鱼沿着土路走下去,日落的晚霞渲染了整片天空,美不胜收。
许诗霜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
这几天在部队里吃的苦,感受到的疲惫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前世许诗霜还在上大学时就有一个梦想,希望未来能生活在海边,每天看日出日落,还有吃不完的海鲜。没想到现在竟然弄巧成拙地实现了。
走到陆星剑隔壁,许诗霜见院子里栽种着菜苗,停下脚步,加大音量道:“有人吗?”
“来了来了。”陈桂花出来开门,一见是她,有点惊讶,旋即热情地笑道:“是许同志呀,快,外边蚊子多,先进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