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军用招待所离许家所在的工人大院不远。
因为在家里聊得太晚,等许俊彦把两个妹妹送过去时,已经快十点钟了。
他看见陆星剑一身军服,穿戴整齐,似乎一直在楼下大厅等,忽然对这个妹夫印象也没那么差了。
“快上去洗洗睡吧,明天我让阿晨请完假来找你们。”许俊彦站在门口,给她塞了五块钱,“记得吃早饭。”
“嗯,我知道啦。”许诗霜向他挥了挥手道:“哥你也快点回去。”
一夜无话。
次日许诗霜醒来,就见房间桌子上摆了早饭。一根油条,一个茶叶蛋,一碗豆浆和白粥。
许乐乐解释道:“这是姐夫一早上从国营饭店排队给你买来的。”
“……哦。”许诗霜起床洗漱,睡眼朦胧地吃了饭。
从苏市到县城公社,下面村子的车只有上午有。
她跟陆星剑等了许晨好半天,才等到贝曼英今天突然肚子疼,他请假送她去医院的消息。
孕妇优先,这事儿许诗霜要给二哥点赞。
许晨托人给她带话说,让她等等,明天再去。
但许诗霜等不及,陆星剑后天就要回部队了,得快点把事办好。
“不等他了,我们自己去吧。”她对陆星剑道。
陆星剑顿了顿,点头道:“行。”
许乐乐没意见。她也想早点拿回自己的户口本。
“不过我们不能开车去,我得先去把车还给部队。”陆星剑道。
许诗霜:“行。”
毕竟那车是国家财产,陆星剑从家往返部队是跟上面打过报告了,但是去许家村没有,总不能公器私用。
陆星剑因为部队换成在苏市驻扎,对本地比她还熟。
在他的带领下,两人成功坐上了去往许家村的车。先是拖拉机,等到红旗公社后就换成了牛车。
那气味熏的,许诗霜感觉自己胃里早饭都要被颠了出来。
“怎么这么臭啊?”她捏着鼻子,感觉自己要活活被臭晕过去。
“诗霜姐,你可能没来过农村。”许乐乐有点尴尬,道:“在俺们村牛车都是这样的,有时候还要用来拖粪水,所以味道大。”
许诗霜:“……”
谁懂啊。
她想立刻,马上下车。
在前头驾驭牛车的大叔回头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气道:“咋城里来的娃,一个个都这么娇气?上个月俺们村刚来一批新知青,也跟你这姑娘似的,连牛车味儿都闻不得,更别说后面帮俺们干活了。一个个全是白吃干饭的,净给俺们大队拖后腿。”
“村里又来了新知青?”许乐乐吃惊道。
牛大叔:“是啊,大队长烦都烦死了,又赶不走。”
许乐乐问:“来了几个呀?”
“四个。”牛大叔掰着手指算,“两个男娃两个女娃。其中一个男娃长得跟小白脸似的,那身板,一看就干不了重活!上地里还要女娃帮他忙,真受不了。”
许乐乐闻言,也是一阵后怕。
幸好她逃出来了。
不然许家村这么穷困,本来家里一年到头分到的工分就没多少,还要被知青拖累,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整个村的村民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沾亲带故,熟得很。
等许乐乐摘下帽子,牛大叔认出她,开口道:“乐儿娃,你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吗?你爸妈都进城去找你。咋现在自己回来了。”
许乐乐小声道:“我没有被拐,我是进城里工作了。妈不想我工作,想把我嫁出去换彩礼。我不想结婚,就自己跑了。”
“哦,原来是这样。”牛大叔人好,见不得村里重男轻女的家庭这么糟践女儿,当即义愤填膺地与许乐乐一起斥责她爸妈实在太不像样了。
“你还年轻,怎么能把你嫁给隔壁村的瘸腿老黄呢?我看村里的知青就不错。虽然给不起彩礼,但都是城里来的文化人,适合你。”
许乐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牛叔,我现在不想结婚。”
她就想跟着诗霜姐混。
“什么时候才能到啊?”许诗霜一脸生无可恋。
牛大叔:“还早的嘞!前边绕山路,要两个小时。”
看到许诗霜捂着脸一副要干呕吐出来的苍白表情。
陆星剑从包里翻了翻,翻出一条许诗霜自己用的毛巾,又倒了一些水浸湿,递给她道:“你捂在口鼻处,味道没这么大。”
许诗霜试一下,发现果真如此,好受一些了。
等过山路时,她是真没见过这么陡峭的山壁,生怕自己掉下去,手紧紧抓着陆星剑胳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也太可怕了吧!”
许乐乐安慰她道,“没关系的,这么多年来俺们村还没人从这掉下去哩!”
许诗霜还是怕。尼玛这种山路十八弯,还没有护栏,哪个现代人见了不怕?
她只有抓着陆星剑,才能感到一丝安全。
陆星剑见许诗霜这么恐惧,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靠在她身后,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等好不容易熬到许家村时,许诗霜感觉自己已经快丢掉了半条命。
她脸色惨白,双腿都在颤抖,在陆星剑的搀扶下走下车,然后就蹲在路边泥土地上哇地一声——大吐特吐。
“诗霜姐,你没事吧?”许乐乐上前担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没事,缓缓就好了。”许诗霜勉强笑了笑,乌黑杂乱发丝和汗贴在白皙额头上,看起来有一种虚弱的美,格外惹人心疼。
陆星剑眉头一下就拧了起来,给她递来军用水壶。
“喝点水,身体会舒服些。”
许诗霜接过大口灌进嘴里,不过没咽下去,当漱口就吐出来了。她受不了嘴里呕吐物那味儿。
“哎呦这小姑娘。”牛大叔摇了摇头,驾着牛车走掉了。
“我们走吧。”许诗霜稍缓过来后,便站直身体,面色坚定道:“我们现在就去你家,你带路。”
许家村比许诗霜想象中还要穷。
走进村里,高低错落的茅草房屋,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和戴着草帽弯腰在地里干活的男男女女,映入眼帘。
偶尔在路边看到几个帮忙干活的小孩子,也是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状态。
深冬太阳并不毒辣,但砭人肌肤的寒气顺着单薄衣领灌进每个人的身体里。
一群知青在田里艰难劳作。
就在这时,一个高高黑黑的青年忽然猛地拽了旁边的人一把,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
“秦子默,你看看,那个女的像不像你高中那会处的对象许诗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