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味道混杂着肉类腐烂发酵的恶臭钻入叶明辉的鼻尖，耳边不时传来一阵老鼠在杂物堆里穿梭的声响，他艰难地睁开双眼。
没有意料之中的光亮，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他后知后觉自己被人绑架了，双目也被人用布条封住。
周围没有动静，除了老鼠移动的声音，他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里极速跳动连带着嗓子眼也在颤抖。
他缓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回了原本的呼吸节奏，不由得想起通缉令上的那两张人脸。
那是高一上学期，叶青难得回来，猝不及防地和沈意他们集体打了照面的第二天晚上。
叶青如往常回来小住一天后匆匆离开，他有时候在想，白天不见面，晚上各睡各，操劳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惊觉自己的注意力竟然跑偏了，叶明辉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继续往回想。
两个青年，一个身穿皮衣，一个耳戴银钉，他们站在正对着叶明辉所住的居民楼的巷口，抬起头满目疑惑地扫视叶明辉家所处的整栋居民楼。
那时，叶明辉正好在阳台晾衣服，感觉到视线后，和那两人直勾勾地拥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这个对视中蕴含着什么，叶明辉说不出，总之那并不值得回忆回味。
脑中画面再转，他想到了余年留最近常给他发的短信，无非是早回家，好好读书，还有尽量不要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
他年岁不小，早就知晓了叶青工作的性质到底为何，他也曾在中二期幻想过有一天自己与那些臭虫打交道时，自己如何智勇双全脱离险境。
如何英勇无畏，如何在半步悬崖上成功勒马。
但眼下，他完全被绑死的四肢和被遮挡完全的视野，他想，果然中二病是最美好最不真切的病。
又跑题了。
他的唇角又勾起了一个弧度。虽是苦涩难以言喻的，但是，如此危急关头，他竟然在笑，真让人不可思议。
寻常人是冷汗热汗出光了，喉咙都吱不出声了，大小便都无用让大脑皮层正常控制了。
而叶明辉他在笑。
“砰”的一声巨响，叶明辉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他本就半倚靠在一堆有些锋利的铁器旁，被人一踹，铁器也无眼，他撞上去划出好多道伤。
最为明显的是从肩膀延伸到后背的一道最为骇人。
大大的口子咕噜咕噜往外冒鲜血，叶明辉却只是闷哼一声，呼吸颤了两秒便又平稳了。
他尽全身的力气又坐了起来，他淡淡地开始说话，“刘国辉，外号袋子，张进武，外号框子，两人因贩卖毒品被通缉，悬赏金额十万。”
森冷的男声响起，叶明辉刚稳下的呼吸又开始颤抖了。
“叶明辉，三中高一级A班，让我猜猜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声音停下，他玩味似的慢慢靠近叶明辉，冷冽的气息一步步靠近，叶明辉却一步也动不了，这种任人宰割摆布的情况，让他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更加煞青。
那个人把手从叶明的太阳穴处划过，温凉的触感让叶明辉头皮发麻，还没想到该作何反应，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叶明辉眼睛猛地闭上。
但是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那个人嘴里说出的话——他说：“你父亲就是叶青吧。我们的白仔，条子的竹叶青。”
沉默两秒后，点头。
陆文随之做出了一个假笑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是我们。”
沈意不敢相信：“真的？”
宋斯：“真的。”
“这样啊。”宋晴清甜的嗓音中透露出丝丝可惜和遗憾。
太阳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商铺的灯五彩斑斓，马路上的车灯明晃晃得刺得人眼睛疼，宋斯的声音像宁静夏夜里的晚风，微凉微涩。
“暑假也没剩几天了。”
现在是八月的下半旬，暑假剩下的日子只有半周，这半周忙活一些或者在家打发打发时间就过去了。
四人停在人行道前等红绿灯，宋斯想要悄悄跟沈意说什么，接着又是两三辆飞驰而过的警车，鸣着笛声格外刺耳。
四分一愣，齐刷刷地跟着警车移动的方向偏转脑袋，红蓝的光比刚才更加明亮更加鲜艳，因为夜色越来越暗。
“浩爷，话说今天怎么没带上你那个什么老三？”李世纨玩弄着从手里抢来的球，随口问道。
梁浩侧过身，避开了直接横穿过李世纨和他中间的学生，他的步子很急，手上还着本词典，估计是忙着回去复习什么的。
他的样子，让梁浩脑海里闪过了叶明辉在学校的样子，即使在饭堂排队买饭也要手握词典，排除万难地背书。
他每次这种时候，梁浩都会贱兮兮地上去叨扰他，甚至一把抢去词典，笑盈盈地问他：“词典有你浩爷帅吗？”
叶明辉总是垂下眸子，微抿唇角，一言不发。
梁浩没法，只能作罢，悻悻地将词典还回去，找别的认识的人吹牛打发排队的时间。
李世纨啧了一声，神色如常道：“话说高三和初三已经开学一段时间了吼。”
“这是高中最后最长的假期了，想想还有点难过呢。”
说到这，李世纨嗯哼了一声开始嘚瑟，“职校不用补课。”
“别叫，”梁浩蹙眉，作势提腿就要踹李世纨，“再狗吠就踢死你个狗日的。”
李世纨虚空地挡了一下，“打住，好吗，兄弟。”
“话说……”
李世纨还没话说完，又一辆飞驰而过的警车带着它的响彻天的声音从眼前飞过。
梁浩没管警车，看向李世纨，语气平淡：“他忙着看书呢。”
“你以为像你一样啊。”
李世纨回看梁浩，一闪而过的蓝红光在他俊郎的脸上留下阴影，光从左到右闪过去，显得梁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李世纨说不出的情绪之中。
李世纨不解：“这不正好？”
“你不是说他开学前一天生日，正愁空不出时间准备吗？你还差点儿票了我今天的篮球。”
说完，李世纨脸上带了几分责备。
“也是，”梁浩莞尔一笑，马上恢复到了平时没脸没皮的样子，勾着李世纨的脖子往前走，“走，请你去浩爷家吃饭。”
李世纨一惊：“这么好？”
梁浩一笑：“让你尝尝浩爷的手艺。”
“我靠！？”
“哎呀，话说，你有两个很要好的兄弟是吧。其中那个宋斯还是从帝都过来的，就是他帮你搞定了初中的那伙人吧。”
闻言，叶明辉猛地睁开双眼，强迫眼睛抵抗不适应的光，他双眼充血却不愿闭上，原本煞白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红晕和生气。
那人继续笑，那笑声在这片不知是哪的无人之地显得那么空灵，那么危险，那么森然刺骨。
“你。”
叶明辉的喉咙里终于挤出字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怒是怕是惊是恐，他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别心急，”那个男人拍了拍梁浩的肩膀，动作轻抚，声音温和，笑容和畅，然而这些却让叶明辉更加止不住地颤抖，他继续说，“你还需要帮我们个忙呢。”
宋晴双手捧起沈意的脸，难以置信道，“你给宋斯偷偷塞钱了！？”
沈意脸上为数不多的肉被宋晴弄到挤在一块儿，把她说话的声音都整变了，“不是，你听我说。”
宋斯双手环在身前，打断了沈意的话，叫了宋晴一声。
陆文没作反应，却站在了宋斯和宋晴的旁边，明显是处在沈意的敌对阵营。
“我……”宋晴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沈意的话硬生生被挤了下去，“唔！青…青……”
沈意拍了拍宋晴挤着她脸的手背，想要反抗，宋晴冷漠对视，随后摇头。
“说你以后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就放过你。”
“唔！”
“说。”
最后沈意没办法，在武力威慑下勉强以一个弯腰带动脖子低下的点头假动作骗过了宋晴。
宋晴放开双手，沈意心疼了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满目斥责和抱怨，用眼神无声地控告他们三人。
“你们怎么……”
她怎的也想不到，宋斯会直接告诉青青，她以为最多私底下说一说就完了。
这男人，真是的。
“别瞪我，”宋晴用手指轻轻移偏沈意的脸，错开她的视线，“这件事很重要。”
她余光扫了眼宋斯带了细微地询问，见他轻合了下眼皮，宋晴才放心地继续说：“你知道你君子坦荡荡地给钱意味着什么吗？”
沈意眸子低下，做出一派懂事乖巧听话的姿势，微微垂首一言不发。这个姿势宋晴尤为熟悉，从前沈意面对老师长辈们的说教时总是这样，看似乖巧听话，实则心不在焉。
“沈意。”
听到宋晴很认真地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对上宋晴明晃晃的视线。
“你把你和宋斯之间的关系和情感明码标价了。”
沈意一听，站稳的脚差点一滑，心跳狠狠地停了一拍。
她只是单纯地想——不要让宋斯一味付出。
但是她很难找到不留痕迹地给予宋斯相同回应的理由和时间。
暑假前夕宋斯生日，她花大价钱精心筹备了礼物送给他，他转头马上找了一个沈意不能拒绝的理由回赠了一个相同价位的礼物。
虽然钱不钱的在沈意的心目中看得总是淡的，但在宋斯面前，她总会想起他的小卖部，总会想起小柔，想起镇子上的见闻。
看到回赠的礼物后，她害怕，她给的东西会成为宋斯的负担。
所以她选择偷偷塞钱——这个容易得手且直白的方式。
她没有想到宋晴说的那一层，从前沈浊远教她的为人处世被她忘得一干二净，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她真的蠢到家了。
“……我知道了。”
“下次不会了。”
沈意很聪明也很骄傲，她的血肉之下有个硬骨头，让她鲜少低头服软认错，但只要她认了的错，她便一定会改，从未有过先例。
宋晴见她垂眸像一只突然软趴蔫了的小狐狸，她挽起沈意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知错就改是好孩子，我们沈夭夭也永远是最好的。”
光晕闪烁眼前，余年留被照得眯起了眼，他的心情难以平复，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的不久后微小的红光亮起，他嘴里吐出长长的蕴色烟雾。
耳机里不时传来前线同志的声音，他的心一直绷着，不敢放过错失任何一个细节。
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只差坐在指挥车里——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余年留的顶头上司的一声令下。
“准备。”
耳机中铿锵有力的字音落在所有人的心上。
余年留的将烟头扔在地上，在后方等待指令。
“三”
“二”
“一”
那道森寒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叶明辉死死地盯着他，他背对着窗口面向自己，嘴角扬起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叶明辉干咽了口唾沫。
月色夜景在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身后，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叶明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在高兴什么，他只看到这个男人满脸享受的表情。
“It's show time！”
“嘣！”
紧接着巨大声响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大地都被震得晃动，在这个寂静的夏夜月色显得并不宁静。
刺眼的是火光在燃烧，慌乱的喊叫声在持续扩散，工厂里的尘埃在漫天飞舞……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一点一点无声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