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把车停好之后,谭汜南罕见地发现家中居然还亮着灯。
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进了门果然看见谭胤坐在沙发上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报纸。
谭胤从报纸中抬眼,轻飘飘地扫了一下谭汜南,谭汜南心说又来,然后走过去坐在跟谭胤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等着谭胤发话。
果不其然,谭胤看着报纸,不经意地问谭汜南:“你晚上跟哪个朋友出去了?”
“你问过了。”谭汜南同样睨他一眼,他最是看不惯谭胤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便也回以同样的态度。
谭胤果然又装不下去了,本来悠哉地靠着沙发背,一下子坐直起来,“那个女生,当时没处理好吗?她怎么来这里了?”
“你能别说得像是黑社会一样吗,处理什么处理。”谭汜南无语,偷偷白了谭胤一眼,想起来才又问,“你又怎么知道的?”
“这次我可没有调查你啊,我压根懒得管你那些事,刚才你赵叔在公司看见你带着一个女生进去了,他见过一面,还有点印象,你不跟我解释一下?”谭胤盯着谭汜南不放,等着他给自己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目光如有实质,压得谭汜南极为不快。
在谭汜南小的时候,谭胤将“棍棒底下出孝子”贯彻得很彻底,谭汜南但凡做了错事,少不了一顿臭骂,严重点就是家法伺候。
虽然年龄上了两位数后已经没有这东西了,但是只要谭胤一个山雨欲来的眼神,谭汜南就能回忆起幼时被支配的恐惧,虽说现在谭胤是完完全全管不住他,但是从小时候便带着的压迫感却还在。
谭汜南不爽道:“解释什么?我跟她是朋友,她来这边工作我们出来吃个饭有什么问题吗?”
“你现在不呛我两句愣是说不了话是吧?”谭胤两条粗眉拧在一起,瞪谭汜南一眼。
“那你给我做个示范?”谭汜南又将他一军。
“我现在是管不住你了,等你妈回来看你还怎么跳,我先把话放这里,不要跟那个女生走的太近,你赵叔说了,她不是什么好姑娘,你当心到时候被讹上。”谭胤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手上的报纸给放回了桌上。
这句话来的没头没尾,谭汜南听得不爽,脸色也随之暗了下去。
他眉间拧出两道沟,语气并不太和善地问谭胤:“怎么,她以前是帮过我,然后现在来了京城,就是一定有图谋吗,你们是养尊处优太久了,连对人基本的尊重都没了吗?”
谭胤的火被谭汜南瞬间点燃,拿起报纸重重地打在桌面上,“那你对你爸我的尊重呢!你就是说这种话来气我,允许你学法律,你学来针对家里人是吧,我好言劝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不说谢谢就算了,还因着一个外人,来对我甩脸色?”
谭汜南稍稍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才听到这种诋毁壬弈的话,他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语言系统,但也并不代表他会同意谭胤这种话。
“对不起爸,我刚刚说话激动了,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说我的朋友,我跟她这两年一直都有联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所以你也不用在这里装——自己猜测,我自己心里有数。”
谭胤自是知道谭汜南本来想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但他没有再跟他吹胡子瞪眼,而是冷哼一声道:“你最好是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什么样的朋友该交,什么样的朋友不该交,你自己心里掂量掂量。”
谭汜南胸腔略大的起伏了一下,然后扔下一句“我知道了”上了楼。
回了房间之后,谭汜南把壬弈给他的东西放在书桌上,然后进浴室洗了个澡,按照平时这个点他也该睡觉了。
“难怪突然问我挂饰,就知道你不是真感兴趣。”谭汜南手里把玩着那个木雕的猫咪,觉得壬弈果然是个藏不住事的,每次说个话都能把自己底给漏了。
或者说还是太天真了,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别人看穿,说话也不打掩护,每次自以为什么都没说,其实她又什么都说了。从他们认识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壬弈也没什么长进,谭汜南不免会觉得迟早有一天壬弈会被人哄得把家底都卖出去。
壬弈买的这个猫咪挂饰小巧精致,刻出来的猫咪是一个四肢收拢像是在玩东西的姿态,一只爪子朝上扬着,栩栩如生。
谭汜南本就是个喜欢猫的,要不是因为谭胤自己猫毛过敏,他早就在家里养上一只了,等再过一两年他们出国定居了,他就要在家里大养特养。
这小物件深得谭汜南的喜爱,他放到床边的灯柜上,决定明天就给它安身立命。
谭汜南这边要寻着给小猫安置好,壬弈那边也同样对谭汜南送的手链爱不释手。
虽然只是一条很普通的粉水晶手链,从头看到尾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壬弈觉得这条手链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
而且以前看网络上说粉水晶会招桃花,说不定谭汜南送给她之后她很快真的能得到感情上的回应。
壬弈洗完澡之后就利落地把手链戴在了手上,晚上玩得累,很快就睡了过去。
前一天晚上壬弈睡得很好,第二天哪怕是起个大清早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觉得睁不开眼睛。
上午跟着陈婉清上了一节课之后她就坐在办公室里做PPT,快到下班的时候陈婉清突然接了个电话,然后急匆匆地就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她还带着一个年轻女子,那人眼睛红肿,头发也略显凌乱,整个人佝偻着走路,看上去实在不能称得上一个好字。
壬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什么经验的她决定当作没看见,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结果越是不想管,她就越是不得不涉足。
陈婉清跟那女人坐在办公室外面的长椅上面,似乎是一直在安慰她,然后突然对着里面的壬弈喊了一声。
壬弈赶忙从办公室出去,“怎么了陈老师?”
陈婉清看着也有些疲惫,“小壬啊,你帮老师去下面买点面包拿上来吧,我把钱转你。”
壬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现在就下去买。”她说完就直接小跑出去了。
楼下就有一个便利店,壬弈挑了一个不怎么出错的吐司面包,怕太干又拿了一瓶牛奶,结完账之后又风风火火赶回去。
回去的时候外面坐着的就剩那面容消瘦的女子了,壬弈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买的东西是给她吃的,便小心地坐在旁边,把面包撕开递给她。
“吃点东西吧。”壬弈轻声道。
那女生把头抬起来,壬弈才看清楚她的脸,看上去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虽说现在看着憔悴,但也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个大美人。
她接过面包,啪嗒一声眼泪又落了下来,砸在包装纸上。
壬弈慌忙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然后扯了一张递给她,又看她手攥着面包,便自作主张地替她擦了擦眼泪。
她试探着拍了拍那人的背,然后安慰道:“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吧,别饿着了。”
听到这句话,那女生竟哭得更加厉害了,壬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我......漂亮有什么用......”她抽噎道,“我老公......还不是要跟我离婚......当初说得再好听,到头来,根本留不住......”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壬弈愣了两秒。
这女生还这么年轻漂亮,居然都要离婚了!这就是京城的——习俗?
“你......你这么漂亮,是你老公瞎了眼,你以后肯定能遇到更好的!”壬弈不懂这种感情纠纷怎么个安慰法,只能“踩一捧一”了。
“你别说他......”
都这时候了!壬弈在心里吐槽,居然还不让人说她老公,这是爱的多深啊?
“那你舍不得你老公的话,你要不跟他再好好聊聊,别哭啦......”壬弈又给她擦了擦眼泪。
“我跟我老公......他以前很爱我的,说这辈子只会认准我一个人,不会再喜欢别人,结果现在还是淡了,他觉得我空有一张脸,其他什么用都没有......”
“那就更不该哭啊,这又不是你的问题,他自己本心都变了,你何必为他难过呢?”
“可是我现在已经嫁过来了,我回去的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是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壬弈拿了一片吐司出来,送到她的嘴边,然后又帮她把牛奶吸管插进去,“你不是京城的吗?”
女子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嚼着面包,“不是,我跟他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为人风趣,运动也好,很会照顾人,我们在社团认识之后很快就谈上了恋爱......刚一毕业,我们两个就领证结婚了,但是结婚之他就一直忙着工作,我在京城找工作不顺利,就一直在家里待着帮他照顾爸妈,结果前段时间,他跟我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他,而且......而且说我一无是处,配不上他......”
壬弈大跌眼镜,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人啊!
“那是他太肤浅了,感情本来就不是用这些东西来衡量的啊,你们当初在一起,他也不是图你能帮他什么吧,姐姐你不要为他难过。”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其实他说的也没错,他从去年开始我就感觉出来了,工作越做越好,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耀眼,出去应酬也从以前的小饭店变成了出入酒会,而我一直都待在家里面,要学识没学识,要眼界没眼界,其实我去年就已经开始感觉到他对我没有曾经的那种感情了,但是我不愿意相信......我觉得只要我在家里做得足够好,他总是会愿意与我继续在一起的,但是前几天,他跟我说离婚了......今天早上我就发现他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在家里......”说着又哭起来。
壬弈听得脸都快扭成麻花,她从小在岷城长大,地方小也没什么水花,只知道感情好就是感情好,男人变心就是变心,从来也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一类的说法,她不由得有些同情起她来,同时也对她口中的那个男人感到无比的恶心。
“姐姐,没关系的,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既然你老公觉得感情要用这些东西衡量,那他就是配不上你,并不是你配不上他。”壬弈轻轻地拍她。
“我现在也没办法......我也不可能缠着他说我不离婚,我只是觉得很难过,因为我还很爱他......但其实从一开始,他的爸妈就很看不上我,觉得我是小县城出来的,嫁到他们家都是高攀了,我以为只要我老公爱我,我就能够坚持下去,可是现在......”
壬弈眉头微锁,心疼地看着她,但是自己也没有经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只能等着不知道去哪的老师回来。
“妹妹,你不是本地人吧?”
壬弈点了点头,然后女人牵住她的手,道:“难怪你会这样来安慰我,其实在京城很多家庭都是这样,他们把门当户对看得很重,因为这里的人跟其他城市的人就是两个世界的,虽然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他们的这种观念,可是待久了我好像也慢慢被同化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就觉得,我跟我老公就是两个世界的,我们前几年还有热情,后面时间久了,我们之间暴露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他还只是普通的家庭,我都觉得他已经变得高不可攀了,离婚之后,我可能会选择回我家乡吧,待在小点的城市挺好的......”
“这里的人都这样吗,都看重对象的家庭?”壬弈问。
“十有八九吧,妹妹,如果有人追你,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可以玩玩,但是千万不要轻易把自己的一辈子交进去,京城真的很可怕,这么几年,我好像都找不回以前的自己了......”
壬弈不由得想到了谭汜南,他也是这里的人,是不是同样的看不上她,可能早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但是根本不想回应......
壬弈隔着衣服摸了摸手上戴着的手链,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她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就否定了,谭汜南不会是那样的人,壬弈在心里给谭汜南安了个好位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壬弈也一直安慰着于荟,没过多久陈婉清就回来了,坐下来的时候电话才刚刚挂断,壬弈想八成是在跟家里人打电话商量,看上去陈婉清跟于荟像是亲戚。
“小壬,麻烦你了,你回去吧,马上下班了。”
“好,那有什么事再叫我。”壬弈把纸巾拿出来塞进于荟的手里,然后就回去忙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