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次见到冰雪舞时,着实被她的变化惊到了,里里外外,仿佛已是另一个人。
甚至往前走一步,都因她散发出的低气压而透不过气来。
“雪……小、小冰儿……”光羽辰开口,唤出了这个遥远的称呼。
随着秘术的解除,他的记忆恢复了大半。
冰雪舞似乎对这个称呼有所触动,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光羽辰见她有反应,劝道:“先和我们回去,好不好?”
冰雪舞声音低哑:“我不想走,我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光羽辰张了张嘴,欲要再说什么,却被大长老拉住。他回头看去,对上大长老苦涩无奈的眼神。
光羽辰低声问道:“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碰了彼岸石,除了封印的记忆,她体内的第二道也连同解开了。”“解开了会怎么样?”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血液问题吗?如你所见,现在她体内的寒气恐怕已是成倍增长了,这第二道封印封住的应该是更为浓郁纯粹的冰元素。如今全面爆发,魅元素尽数被压制,日后面临的风险将会大大提升。”
“怎么会这样……”“雪舞现在身心俱疲,就不要过多刺激她了,她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便听她的吧。这些伤痛没经历过,我们无法亲身体会她的痛,帮不了她。”
他们离开了雪山,这里恢复了寂静,像极了过往的日复一日。
月光朦胧,冰雪舞坐了一夜。
晨光漫天,夕阳西下,冰雪舞坐了两夜。
到了第三日,众人忍不住再次来到雪山,见到冰雪舞仍待在那里。
大长老叹了口气:“丫头,跟我们走吧,这样你迟早是吃不消的。”
光羽辰伸出手想去扶她:“是啊冰儿,先和我们回寂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冰雪舞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光羽辰的手:“不是说了吗,我要一个人待着。我的事你们都没经历过,怎么解决?还有别叫我冰儿,听着难受。”
雪南薰红着眼睛上前两步,怯怯地唤道:“表姐……”
冰雪舞被这个称呼刺到,猛地站了起来,她的腿因长时间没有动失了知觉,身子一斜差点摔倒,光羽辰去扶她却被一把甩开。
“谁让你这么叫的?他们发疯,你也要来掺和吗?雪南薰你听好了,我早就和冰族雪族脱离了关系,我根本不是你的表姐!”
雪南薰不作声,就站在那里看着她,面容平静且哀伤。
只是那眼泪一滴滴落入雪中,又结成一片片冰,如同她们此时的关系。
冰雪舞筋疲力尽,只站了一会就又坐了下来:“你们走吧,等我缓过来,会下去找你们的,在这之前不要再来找我了。”
夜幕降临,冰雪舞摇摇晃晃下了雪山。
从传送阵回了霖犀,但她不想回寂沕,便去了以前的旧寝殿。
推门进去,里面的东西在前几日就被她收拾走了,她坐在空荡荡的床上,抱着双膝闭上了眼。
不知多久后,一道身影在月光下出现,冰雪舞手镯上的启明水晶闪了一点血色光亮,接着门口传来略微迟疑的嗓音:“……小冰凰,是你吗?”
冰雪舞闻声抬头,见血逸幽走了进来,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知道他应是看得出来她的变化和情绪的,可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什么都不问。
血逸幽掏出一个精致的水袋递给她:“喝点水吧,这是新的,我没用过。”
冰雪舞接过来大口喝起来,喝得有些急,很快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血逸幽帮她拍后背顺气:“别喝这么快,你说你也不多想,拿过来就喝,就不怕我在里面下个毒?”
冰雪舞把水袋递了回去:“下毒了更好,正好一了百了,给我个痛快。”“赌气话,别这样说。”
“你今日怎么来了?”“不清楚,就觉得该来看看,便来了。不过你这里怎么空了,不住这里了?”
“是啊,前几日我成了寂沕的分院长,离奇吧?所以就搬去寂沕住了。不得不说,你的第六感挺准的,也就碰上我今夜过来,不然你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我了。”
血逸幽抓住冰雪舞的手腕探了探:“你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冰雪舞摇头:“我不想休息,血逸幽,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你想去哪里?”“除了霖犀,哪里都可以。”“好,跟我走吧。”
看到眼前有些熟悉的场景,冰雪舞不确定地问道:“这里是……隐穴林吗?”
“没错,是不是和之前有所不同了?此时正是花期,有了这漫山遍野的花做点缀,这隐穴林自然焕然一新了。”
两人去了血逸幽住过的洞穴,冰雪舞想起了以前:“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我们就打了一架。”
“哎,纠正一下,我可不想和你打架。谁知道你这姑娘直接得很,上来就动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挟持了。哦呦,真是怕死我了。”
“哼,你还怕?我看你挺享受的,还想对我用魅术。”
“那肯定没你厉害呀,毕竟在你眼里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可你当时在我眼里,倒像只炸毛的小猫。”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我没了魅元素,连魅术都用不出,不敢再说你这是三脚猫的功夫了。”
“……小冰凰,如果你想说,我会很认真地听你讲。”
冰雪舞沉默不语,半响才开了口:“血逸幽,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好。”
“我出生在冰族,在我之前,两族中从未有一个人的名字里同时出现过冰雪二字,不仅是因为过于神圣,也是怕会遭到神灵的诅咒。但我不一样,他们说我出生时天降异象,是被冰雪选中的人,便破了规矩。三岁那年,我的本属性元素、本命灵兽及本命花被觉醒,也是从那一日起,我成为了冰雪两族的冰雪圣女,冰神的继承者。”
“为何会坚信你就是继承者?”“如你所见,在我之前,你可曾见过冰属性的凰?”
“不曾,自古凤与凰大都为火属性,却从未有过冰属性的。”
“所以啊,族人都被惊到了。而且我虽主修冰元素,但我对雪元素的亲和度不比冰元素差,两种元素都能被我运用自如,于是两族一致通过让我成为圣女的决定。考虑到我年纪尚小,怕心怀不轨之人觊觎,便封锁了我的这些秘密,外族从不知晓。冰雪两族让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却不知我根本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在族里,几乎人人都带着一种敬畏之心来接触我,甚至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他们的救世主一般。所以我不管做什么都被要求做得最好,我不可以迷茫,不可以选错,因为我做的每一个决定所有人都在看着,必须是正确的。可我那时才多大,这样的压力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冰雪舞呼出一口气:“他们对我的称呼也是颇为讲究,所有低阶层的族人一律要唤我圣女,我这一辈在冰族排第六,所以有一定地位的冰族人唤我冰六小姐,雪族我是最大的那个,有地位的雪族人叫我雪大小姐,只有那些亲信和贴身服侍的侍卫侍女才可唤我公主殿下。”
“称呼这么多,听着头都大了。”“是啊,那远古十二族,不都喜欢做这些穷讲究的事吗?”
冰雪舞神色怅然:“在那种环境下,我渐渐封闭了自己,甚至整日把自己关起来,不肯与外界交流。”
血逸幽看着心里没由来地一疼:“后来呢,你有试图改变吗?”
“我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有一天我的一个贴身小侍女跑来告诉我,我种下的那一片冰溧花开了。当时特别想去看,再三犹豫后我偷跑出去,那片花海果然漂亮极了,让人心情也变好了。我见没人就在花海里跳起了舞,冰溧被风带起落在我的头上。”
冰雪舞声音愈发苦涩:“想来我在镜像迷宫看到的幻觉便是那时吧,或许那一刻是真的快乐,不然怎么会记这么深刻,笑得那么开心。”
冰雪舞陷入了以前的回忆:“我就是在那天遇见的光羽辰,我在花海玩耍时,一个转身发现有个小男孩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我太高兴了,竟没发现有人过来了,我惊了一下刚想训斥他,却看见他的穿着与族里有别,就问他是谁。谁料他也是一脸诧异,反问我怎么会有人不知道他是谁,我见他如此不愿多理会,直接匆匆离开了。”
“光羽辰……这名字我好像听过。”“他是光族的继承人,现在同我都在寂沕,成了我的搭档。”
“能成为你的搭档,肯定不简单,有时间我去会会他。”“算了吧,你同他打什么架,想叫我为难吗?”
血逸幽同冰雪舞并肩坐在石床上,听到这他凑近了一些看她:“原来我和他打架你会为难啊,那如果一定要帮一个,你帮谁呀?”“……”
见冰雪舞不说话,血逸幽笑了笑:“我说着玩的,后来呢?后来你又和他发生了什么?”
“我回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爷爷叫去了冰殿,去了后发现那里除了爷爷,竟还有光羽辰的爷爷和父母,随后……冰王雪后也来了,这些人一起吃了顿饭。我不知道这顿饭的意义,但从那顿饭结束开始,我便多了一个未婚夫,那是冰雪两族和光族共同商定下的婚事。”
“你貌似,并不恨你的爷爷。”“如果说一定要有亲人,我只认爷爷一个人。族里长辈大都走得早,冰王雪后又不懂关心,只有爷爷一直照顾我。”
“……后来呢,光羽辰知道有个未婚妻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那时候都还小,订了就订了。不过有了这层关系,他开始经常来找我玩,后来又带我认识了他的朋友们,就是现在住在寂沕的那些人。在他们的影响下,我渐渐从困顿中走出来了,可这种生活没有持续很久,我六岁那年爷爷因为意外离世,我悲痛万分一时无法接受,再后来……”
冰雪舞突然顿住,微微拧起了眉:“我……我不记得后来的事了,奇怪,明明都想起来了,为何还会有一段记忆缺失。”
“是不是当时又出了什么事?”“不清楚,我只知道再记得的一切都变了,冰王雪后似是换了一个人,先是做了什么检查,脸色很不好,之后把我关了起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派人把我扔到了雪山,从始至终不作任何解释,也再没有出现过。雪山被下了封印,我连离开都做不到,就这样,我在雪山上待了十一年。”
“十一年……”血逸幽喃喃重复道,“雪山上能有什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雪山上有灵兽,它们救了我,每天都会衔来不知道哪找到的野果和野草,我饿了就会吃一些,渴了就嚼些冰雪。”
“十一年一直如此?”“只能如此。”“这样的日子换做旁人怕是熬不住的。”
“害我的人没得到惩罚,我若是熬不住怎么报仇呢?所幸半年前大长老带我离开了雪山,结束了不人不鬼的生活。”
“看得出来你说的那个大长老对你很好,处处维护着你,上次的事也没有怪你吧?”
“上次?你是指和我去教训云荼吗?他帮我把这事压下去了,只字未提。你说得对,他的确对我很好,这半年我没少给他惹乱子,都是他替我摆平的,从来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刚来学院时对什么都警惕提防着,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好相处,后来他暗中帮我调解,才交上了朋友。其实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也许是觉得你太苦了,想让你过得好一些吧。”“这个解释放在大长老身上倒真说得过去。”
“不过——”血逸幽话锋一转,“让我算算,你说你六岁去的雪山,十一年后被带走,你现在才十七岁?”
冰雪舞哼了一声:“怎么了,十七岁不行吗?”“啊行行行,巧了不是,我也十七,九月生的。”
“比我大了三个月而已,还想在我面前装老成。”“不敢不敢,小冰凰,哦不女侠,您大人有大量。”“懒得理你……”
冰雪舞把心中堵着的往事诉说了七七八八,现在又被血逸幽一打趣,身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这几日强压下的疲惫和困倦便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血逸幽还想打趣,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等等,十七岁,十一年前……冰属性的凰……你、你是不是,小冰凰你是不是叫……”
血逸幽话没问完,就觉肩膀一沉,偏头一看,冰雪舞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血逸幽哑然失笑:“还说不休息,瞧你困的,不过,你睡着的真不是时候啊……”
冰雪舞好不容易睡着,他自然不会这时叫醒问个清楚。
他扶冰雪舞躺在石床上,自己则是坐到了对面的靠椅。
望着冰雪舞熟睡的面容,血逸幽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
像是在回想他的往事,又仿佛,在追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