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已久的烟囱有炊烟升腾而起。
灶台前,李长明一手掌勺,一手端盘,不时俯身查看灶头内的火候如何。
虽说忙前忙后,但他却不徐不缓,安排的井井有条。
周奕跨过门槛,脚步一顿,问道:“身体好点没?”
李长明僵硬转身,应道:“嗯……”
周奕点点头,又听见身后有动静传来,于是便回首看去。
前院里,李长晴已将道袍洗净,正准备晾在竹制的晾衣杆上。
兄妹二人的到来,为空荡的家中增添许多生气。
对此,周奕倒是乐于见闻,笑了笑回到自己房间。
未过多久,饭菜被端上了桌。
李长晴来到周奕门前,敲门唤道:“吃饭了。”
接着,周奕就与兄妹二人在饭桌边坐下。
一顿饭少有言语,仅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少顷后,周奕放下筷子,对兄妹二人说道:“我会出去一趟,你们不要乱跑。”
“没必要的话,也别跟村民们接触。”
李长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至于李长晴则是面露怪异之色,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经过半天相处,信任倒谈不上。
只是从许多细节当中,周奕大致看出这对兄妹的品性如何,所以便不过多约束。
毕竟这是收留,并非拘禁。
周奕起身走到柜前,取出特意购买的卤牛肉以及小袋花生米,又拎上剩下的那壶酒,随后就走向屋外。
桌边,仅剩下兄妹二人。
确定周奕彻底离开以后,李长晴才小声说道:“哥,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这座毫无生气的荒村,哪有什么村民?”
李长明沉默不语,没有表态。
“早上他在村口,对着空气说话也就算了。”
李长晴心中发寒,小声嘀咕道:“中午喊我卸货,说是骡车,可我也没看见骡子啊。”
“难不成,他拖着那辆破旧的木板车进城,采购后又拖着回来?”
李长晴环顾屋内一片狼藉的模样,许多物件都已腐朽。
要不是趁周奕不在,他们稍微收拾过一遭,那还真没法住人。
李长晴皱起眉头,小脸上流露些许不安,问道:“哥,咱们还是尽快走吧?”
李长明低头看着餐盘中的食物,终于开口,生涩地说道:“他……没有伤害我们……”
“无关的事……不要多管……”
“好吧。”
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李长晴起身离桌,又开始收拾屋子。
另一边,周奕行至村尾,又沿着小径上山。
许久无人走动,山路杂草丛生。
周奕不时走走停停,艰难辨认方位。
这一路堪称曲折,耗费许多功夫。
走过不少冤枉路后,他才终于临近目的地。
此时,太阳已然偏西。
周奕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喃喃道:“老梁啊老梁,请你喝顿酒可真不容易。”
跨过荒草丛生的小径,待他再次站定,瞪大的双眼里已被惊愕填满。
“怎么……会这样?”
周奕僵硬转身,环顾周遭景象。
似是觉得不可置信,所以只能再三确定。
背靠青山,三面环水。
明堂开阔,四季见光。
当初,周奕寻山许久,才终于找到这么个极宜当做阴宅的地方。
此时,只突兀地留下一处凹坑。
本该作为墓穴,如今却长满杂草。
周奕垂眸凝视坑底,隐约能看见腐朽的棺木,可棺中却无遗骸。
连当初自己亲手刻字的墓碑都被拔除……
他指间微松,酒肉皆是掉在地上。
“谁会干这种事情?”
周奕嗓音嘶哑,沉声喃喃。
平日古井无波的黑瞳,已被怒火彻底占据。
名为“疯狂”的情绪很快充斥整个身躯,同时有极致浓郁的杀意散逸。
沉默许久,周奕动作滞缓地在坑前跪下。
“师父,徒儿不孝。”
“即便踏遍天涯海角,也一定会将你寻回。”
磕完三个响头,周奕站起身来,朝着山下走去。
日落西沉,晚霞渲染天边,色调煞是殷红。
周奕脚踏余晖,回到浦源村中。
一路默念清心神咒,他已经平静不少。
这种时候,一味的愤怒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没有丝毫线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是有人刨坟,很可能会经过村庄,找到村长或许能获悉一二。
片刻后,周奕来到陈家门口。
庭院内,陈昌吉正与几名农夫闲聊。
见周奕到来,他便露出金板牙,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幅喜形于色的模样,想来是对今天的酒非常满意。
周奕心底微酸,迈步走进庭院,“陈爷爷,我师父的坟墓被人毁了……”
“你师父?”
陈昌吉略微一愣,显得有些茫然。
周奕按捺心中再次激荡的情绪,“我师父,梁赟。”
陈昌吉脸上的笑意消失,变为一脸木然,以无感情的声线重复道:“梁赟……”
话音落下,仿佛触发某种禁制。
其余几名农夫,竟是齐声重复道:“梁赟……”
“梁赟。”
“梁赟!!!”
场上众人,皆是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周奕,满带怨念的呼喝声在庭院内回荡。
霎时间,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得周奕倒退一步,皱眉看向陈昌吉,“陈爷爷?你们怎么了?”
没有回应,他却发现异样。
陈昌吉的双眼失去神采,变得犹如死鱼一般空洞。
本就苍老的皮肤,松垮地耷拉下来,好似失去血肉,耷拉在嶙峋的骨骼之上。
周身体表,暗红色的尸斑逐渐显露。
死尸特有的腐臭无形散逸。
周奕连退数步,双眼戒备地看着无比诡谲的一幕。
“你该来……救我们的……”
陈昌吉张开干裂的双唇,嗓音犹如破旧的风箱一般。
与此同时,数名农夫同时起身,冷声质问。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只有你……才能阻止他啊!”
厉吼声落下,充斥滔天怨气的农夫们就朝周奕扑来。
那张牙舞爪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周奕连忙退避。
异状接二连三,使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虽然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但眼前这些农夫,以及村长陈昌吉,哪里还有半点活人的模样?
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农夫们下手直击命门,招招都想取人性命。
尚未搞清情况之前,周奕只好仓皇躲避,仅是片刻就被逼得退出庭院。
霞光夜色将天空分作两半,微凉的天光洒落村庄。
阴风不知所起,杀气煞是浓郁。
直到这时,周奕才发现村民们都已经来到街上。
不论老少,皆是显露出骇人的死相。
空洞的目光满是死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就在这时,挎包内的诡秘罗盘突然传来躁动。
碎裂的表盘上,“坤”字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浓郁荧光。
灰白的指针不再无规律地旋转,而是直直地指向一处方位。
周奕猛然醒神。
一切异变,必然是因暗藏的御诡者而起。
只要将其斩杀,或许就能让村民们恢复原样。
杀意已决,如何突破重围又成问题。
若非万不得已,周奕怎么忍心动用“化虚”,使这些村民归于虚无?
厉吼声传来。
周奕侧避躲过一击,当即从包中抽出一张黄符。
“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
滋啦啦——
耀眼的电光闪烁。
周奕甩手上抛,黄符飞射而出。
凌空绽出道道雷蛇,将周边范围全都覆盖。
张扬的雷蛇飞舞,麻痹村民们的身躯,遏止住他们的攻势,此为缓兵之计。
周奕双膝跪地,又从包内取出香烛插在地上。
火光升腾,青烟飘散。
周奕十指掐诀,闭目祷告。
待他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神色也变得无比肃穆。
周遭,村民们的声声厉吼此起彼伏。
周奕丝毫不受干扰,手中动作不停,取出两个小蝶放在跟前。
一碟当中放入五谷,另一碟中倒入清水。
身上别无他物,仅能简易设坛。
周奕举目望天,虔诚念咒。
“天帝勑命,总召雷神。上通无极,下摄幽冥。三界奉令,日月璇玑。符命到处,火急奉行。”
诵至此处,周奕指间夹起一道黄符。
符面之上,朱砂勾勒的赤色符文无比复杂。
随着周奕诵读法咒,符面上有红芒显露。
“急急如雷霆都司帝君律令勑!”
最后一语落下,天地骤然变色!
另一边,周奕家中。
侵入李长明体内的诡秘忽然暴动。
猛烈的冲击使他一阵恍惚,猛地咬住舌尖方才醒神。
李长晴一脸担忧,惴惴不安地拽住他的衣角,“哥?”
李长明惊愕地看向屋外,他能感受得到,外界有股诡秘之力正在肆虐。
“走!”
言简意赅的言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决绝。
李长明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腕,当即就朝屋外走去。
直到跨过门槛,他们才看见周奕眼中的世界。
荒村不再破败,一切完好如初。
村民们站在街上,齐刷刷地看向同个地方。
李长明心绪骤沉。
饱受诡秘折磨,他自然知道看见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原本只作用在周奕身上的诡秘之力,已经对他们造成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