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门村外,岔道口。
一众戏班成员举着火把,不时抬头朝村口打量。
“班主,小奕他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啊……”
柳半烟蹙着眉头,眼眶依旧泛红。
“没事,没事,村里这不是没啥动静么?”
话虽如此,可付班主悬着的心就没落下来过。
不仅是他,整个戏班都显得心事重重。
他们不时来回踱步,却又感到无可奈何。
这时,一道手电筒的灯光打在付班主脸上。
一名肤色黝黑,身型精壮的中年农夫走了过来,皱眉问道:“你们的消息靠不靠谱啊?”
随后,又有数名村民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村里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是啊,我看也没啥事。”
“啧,这大晚上的,觉都睡不安稳……”
这些言语,明里暗里都充斥着针对戏班的苛责之意。
一时间,付班主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周奕这么说了,他就把消息带给大家。
至于什么“诡秘”、“侍诡者”,他也没亲眼见过。
这时,一名村妇抱着稚童,冷冷地瞪了付班主一眼,“也不知道唱的哪门子‘戏’。”
“老汉,咱们回家,娃儿都困得不行了。”
话音落下,先前那名皮肤黝黑的精瘦农夫就跟了上去。
经过付班主身旁,他还不忘阴阳怪气地撂下一句,“赶明儿还得下地呢,一天到晚真是闲的。”
“你们!”
一名戏班的武小生实在气不过,想要上前理论,却被付班主拦了下来,“随他们去吧。”
“班主,他们好心当作驴肝肺!”
付班主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事儿……”
“咱们不是见怪不怪了么?”
由砂石压实的村道,踩着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怀抱稚童的村妇一边走向村子,一边哄着孩子入睡。
农夫口中低声抱怨,举着手电筒朝前探路。
在光柱笼罩的地方,陡然照到两道人影。
农夫吓了一跳,脚下步伐一滞。
这黑灯瞎火的,谁会在外头瞎晃?
带着疑虑,农夫停下脚步,忐忑不安地问道:“婆娘,你看看,那俩人是谁?”
“老汉,你别吓我啊……”
村妇抱着稚童的双手紧了紧,眯眼朝前方看去,旋即认出其中一人的身份。
她眉头一皱,伸手就在农夫胳膊拧了一把,不满道:“瞅你这怂样!那不是跟着戏班的小神棍么?”
吃痛的农夫略微一愣,讪讪地搓了搓手臂,一脸恍然地说道:“就那个年纪轻轻,出来行骗的小伙子是吧?”
“这年纪不上学,确实容易学坏,以后咱们家虎子可不能跟他似得……”
话音戛然而止。
农夫骇然发现眼前一黑,手中的电筒不知为何断成两截,灯头直接掉在地上。
他猛地一个哆嗦,就将剩余那截丢掉,脱口而出道:“我勒个亲娘嘞!”
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惊得村妇同样陷入恐慌,怀中的稚童受惊,“呜哇呜哇”地哭闹起来。
满脸不悦的顾卿依收刀入鞘,冷哼着说道:“最讨厌这种背后嚼舌根的家伙了。”
周奕哑然失笑,没有多说什么。
夫妇二人被吓得不敢动弹。
直到这时,他们才相信戏班所说的“诡秘”并不作假。
村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周奕面无表情地从二人身旁经过。
这两年的经历,他听惯了闲言碎语,根本懒得搭理。
倒是顾卿依瞪了夫妇一眼,吓得二人连忙低下了头,就像将脑袋埋入沙堆的鸵鸟一样。
看着火把闪烁的火光,周奕加快了步伐。
当见到他的身影,戏班一行人皆是松了口气。
“小奕,你终于出来了!”
“村里的情况咋样?”
“你还好么?没受伤吧?”
戏班的成员们齐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发起问候。
周奕笑着应付道:“挺好的,我没事。”
“诶,五哥,你别掀我衣服啊。”
“哎呀,真没受伤!”
原本凝重的氛围,很快变得轻快起来。
这时,眉眼带笑的付班主将目光落在顾卿依身上,对周奕问道:“小奕,这位是?”
周奕这才找到空档,从众人的簇拥中脱离而出,应道:“她叫顾卿依。”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她就是来处理这起事件的御诡者。”
周奕刻意拉高语调,让不远处观望的村民们都听得到。
有些麻烦能省则省。
没必要的纠纷,也应当尽量避免。
名声这种东西,周奕可以无所顾忌,但半靠声誉吃饭的戏班子不行。
要是夜闹村庄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话,恐怕附近十里八乡都接不到新活儿。
但如果关于诡秘的消息属实,那么戏班就等同于救了这些愿意跟随撤离的村民。
经过他们之口,好名声就会流传出去。
所以,向来低调的周奕,此时也不介意扯扯虎皮。
他对顾卿依使了个眼色,又朗声道:“那名御诡者已经被我们成功解决,秘具也已经回收,大家可以放心回家。”
见村民们一脸狐疑,顾卿依默然拔刀。
咔嚓——
山道边,一颗足有成人腰身那么粗的树木轰然倾倒。
切割面光滑平整,露出一圈圈年轮。
村民们见状,当即炸开了锅。
对于常人而言,这种能力简直堪称仙术。
即便他们只是出村走了一遭,几乎什么都没经历。
可对戏班所说之事,已经是深信不疑。
否则的话,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来这穷乡僻壤干嘛?
看风景么?
周边不是山,就是田的,这风景也不好看啊。
这般想着,村民们看向顾卿依的目光变得愈发恭敬起来。
先前叫嚣之人,则是眼神闪躲,连正眼看的胆量都没了。
顾卿依嘴角一扬,颇为得意地收到入鞘。
周奕轻声道:“谢了。”
“那你算不算欠我个人情?”
顾卿依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好似计谋终于得逞的狐狸。
欠多少人情,就还多少债。
在这方面,周奕分得尤为清楚,说道:“以后,类似的忙我会帮的。”
顾卿依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不悦道:“你这人,疑心怎么这么重呢?”
周奕咧嘴一笑,说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以前被人坑过,不得长长记性么?”
顾卿依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理睬。
不再与她争辩,周奕仰头眺望,东边已是鱼肚白。
“付叔,咱们先回去吧?”
付班主闻言,对戏班的一众成员招呼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一觉睡醒,咱们就收拾东西,去镇上休整一段时间。”
话音落下,戏班众人不由得看向那些村民。
经历过今晚这事,景门村是待不下去了。
即便众人清楚,拥有顾卿依这么个御诡者坐镇,戏班非但不会遭受排斥,更可能被这些村民们奉为座上宾。
可今夜遭受的白眼,却烙在众人心底,始终挥之不去。
“走吧。”
随着付班主一招手,众人皆提起各自的行囊,齐刷刷地朝村口走去。
一路上,周奕走在付班主身侧,将发生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
不为其他。
只是防备林家事后会对戏班展开报复。
虽然这件事情,只有自己和顾卿依参与其中,但有可能牵连整个戏班,周奕自然会感到愧疚。
即便如此,还是得说清挑明。
听周奕讲完以后,付班主的面色难免凝重。
沉吟许久,他才苦笑着说道:“小奕,咱这次可真是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周奕轻抿双唇,没有表态,又听见付班主将话锋一转。
“不过,禽兽不如的林家,干的真不是人事儿。”
他拍了拍周奕肩头,宽慰道:“你不用太担心,既然这片地域混迹不得,那咱们换个地方不就得了?”
付班主将双手负在身后,挺直了腰杆,以一副颇为伟岸的姿态说道:“这么多年,叔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主要的是,该聚在一块的人,别走散就行。”
见他这副模样,周奕实在不忍心打破,“呃……”
“有事说事儿。”
“付叔,我可能得跟那妮子进趟城。”
付班主挑起眉头,显得颇为疑惑。
相处这么久,他还是头次听周奕提起离开这种事情。
“去领钱。”
周奕咧嘴一笑,伸手张开五指,“这个数儿。”
付班主更为诧异,很快又转为欣喜,“你小子,出息了啊。”
他是打心底为周奕感到高兴。
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成天这么穷哈哈的,确实不太不像话。
付班主微微笑着,颇为感慨地说道:“出去好啊,长长见识,省得总被人骗。”
“嘶……付叔,那都多久前的事儿了,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周奕吸了口凉气,精神气都萎靡些许,将话题扯回正轨,说道:“拿了这笔钱,给我师父修个坟,然后我就回来找你们了。”
付班主颇为郑重地问道:“这种机会难得,真不打算好好历练一下?”
“嗐,靠不靠谱还没个准呢,指不定又是个坑呢?”
周奕的语气颇为平淡。
他回首看去,发现顾卿依已与数名旦角打成一片。
月光皎皎,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