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对面的巷子里。
红衣阴物依旧站在原地。
兴许是心性使然,周奕很快镇定下来,眼中情绪随之沉寂。
既然异变是从红衣阴物出现时开始,那么对方大概率就是祸源。
只要将其斩灭或是度化,应该就能返还现世。
这般想着,周奕下意识地摸向挎包。
下一瞬,他的动作陡然一僵。
腰间空无一物,自然是摸了个空。
与此同时,周奕突然发现,自己的衣着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老旧的道袍,竟是变成了绸缎黑衣,金丝点缀的纹路尽显华贵。
周奕低下脑袋,凝视着自己没有血色的双手。
十指指尖处,皆是探出了漆黑的锐利鬼爪。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周奕惊疑不定地瞪大双眼,脑袋“嗡”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
我这是死了?
还是穿越了?
他这么直愣愣的瘫坐街边,逐渐吸引了其他阴物的注意。
它们不时侧目,朝其投来目光。
这些眼神当中,没有太多恶意,多是感到疑惑和好奇。
周奕强装镇定,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环顾一张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越看越是觉得触目惊心。
其中,部分阴物的死相还算正常。
除了身上的衣物较为古旧以外,外观举止皆与常人无异。
至于另一部分,那就显得比较狰狞了……
它们或是身残体缺,四肢扭曲出反常的弧度;亦或是开膛破肚,各类脏器明晃晃地挂在体外。
如此骇人的惨状,看得周奕直皱眉头。
不过,按照当下的情形来看,自己似乎与它们并无不同,都算不得什么活人。
为了印证这点,周奕鼓足勇气,暴喝一句,“看什么看?还想再死一次不成?”
如此行事,倒也算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如果自己已经死了,那还怕个什么劲?
倘若自己还活着,面对一众阴物包围,且无法器傍身,就算费劲浑身解数,想来也是难逃一死。
既然如此,不如试着激怒它们,借此试探对自己持着怎样的态度。
带着这样的想法,周奕发现那些阴物竟然真的将目光收回。
离开之前,它们还小声地嘀咕几句,仿佛在说这家伙的戾气怎么这么重。
周奕暗松口气,又将目光锁定在红衣阴物身上。
这种无妄之灾,老子可承受不起。
玉石俱焚也好,自寻死路也罢,总得做些什么才行。
漆黑的双眸中点燃一抹疯狂,该去讨个说法了。
周奕起身迈步,径直朝街对面走去。
随着不断接近,不详的氛围愈发浓郁。
红衣阴物始终未动,可它散发出的可怖气息,却压迫着周奕的每根神经。
此时,距离已经不足三米。
“你对我做了什么?”
周奕沉声发文,锐利的鬼爪刺破肌肤,已经做好绘制血符的准备。
这时,红衣阴物终于做出反应。
它缓缓抬头,藏于黑发下的眼睛,似在注视周奕。
好像许久没有开口,它说起话来磕磕绊绊,显得极其生疏。
“要……开始了……”
“你得……恢复记忆……”
声线还算柔和,却好似触发某种禁忌。
落入周奕耳中,骤然变得宛若洪钟一般。
轰——
周奕蓦然瞪大双眼,口中闷哼一声,面容因痛苦而变得扭曲起来。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神识正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抽离这具身躯。
不等周奕做出反应,强烈的失重感袭上心头,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窒息。
在他茫然的目光当中,红衣阴物以及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离自己远去。
在愈发模糊的画面里,周奕隐约看到它又张开嘴,对自己说了什么,可是已经听不清了。
紧接着,周遭只剩下一片漫无边际的黑。
显得无比空洞,仿佛置身虚空。
……
“呼……呼……”
犹如噩梦初醒,周奕喘着粗气。
要开始了?
恢复记忆?
什么意思?
从记事开始,自己就未曾失忆!
痛疼欲裂的周奕双手抱头,只能尽力将杂念摒除,才让自己好过一些。
待他再次看清周围场景,发现自己正躺在昏暗的深巷当中。
周身传来阵阵剧痛,仿佛刚挨了一顿狠揍。
巷口处,有几道人影正在远去,口中喋喋不休地咒骂着。
“那神棍发什么癫?先前就跟想杀了咱们似得……”
“纸老虎罢了,收拾一顿还能不老实不成?”
“从他进村开始,我就觉得他有问题,成天到晚都神神叨叨。”
“赚的死人钱,哪有可能正常人?”
“哈!这话在理!”
我这是……回到现世了么?
周奕摇了摇头,分辨出那帮人的身份。
乃是村里游手好闲的无赖,跟外来的戏班还有过冲突。
起因是他们调戏班里的花旦。
虽说付班主为人随和,但对于这种事情还是气不过的。
当场上前阻拦,险些挨一顿揍。
按理说,戏班成员长年累月练功,本该不需忌惮那帮无赖。
可是戏班来这村庄,目的就是为了讨活儿。
如果真把人给打了,那还怎么办事?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的话,可能戏班在这一带都混不下去。
这些山村野寨,互有往来,皆是比较排外。
至于那些拉帮结派的无赖,更是不讲半点道理。
出于种种原因,戏班只能认栽。
事后,付班主找村长讨要说法,最终也只是敷衍了事。
口腔里充斥着浓郁腥味,周矣啐了一口粘稠的血唾,以手撑地站起身来。
“奶奶的,下手还挺重。”
扫视四周,周奕发现自己正待在红衣阴物出现的地方。
联想赖子们的咒骂,他隐约得出一个结论。
难不成,两个世界的事件是同步发生的?
还是如他们所说,自己真的疯了,才构造出另个世界的臆想?
先前经历的一切都太过真切,可是现在回想,却又变得虚幻起来。
疑惑太多,周奕难免面色凝重。
无论如何,至少自己已经返还现世……
凝望巷外街道微弱的灯光,周奕长长地吐了口浊气,自我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话音刚落,他又猛地想起什么,脸色顿时一沉,立马迈开步子朝巷外跑去。
动作太大,难免扯到伤势。
疼得周奕一阵咬牙,可脚下的步伐却是丝毫未减。
不一会儿,周奕就回到街上。
夜色已然浓郁,戏班已经散场。
无人的街道尽显冷清。
目光略一扫视,周奕便找到了自己的算命摊子。
待走近后,他俯身拾起地上的挎包。
一阵检查过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赖子们大概是嫌这包里的东西晦气,所以根本就没有碰过。
只是积蓄下来的钱财,却是不见踪影。
“有些过分了吧?”
周奕咬了咬牙,将这笔账记了下来。
戏班有所顾忌,我可没有所谓。
等过两天付班主带人离村,那就是算账的时候。
周奕将挎包背在身上,看着被砸烂的木桌,连板凳都缺了条腿。
“嘶~呼~”
周奕一阵调息,才将火气压下。
凝视无赖们离开的方向,眼底有寒光涌动。
“这桌椅还是借来的呢……”
周奕又啐了口血沫,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渍。
他一手拎着凳子,一手扛起桌子,准备带回戏班临时落脚的宅子。
能修就修,修不了就只能赔了。
没钱就先欠着,总能赚到的……
许久过后,周奕才在一栋老宅门前停下脚步。
此时大门紧闭,门边挂着两盏灯笼用以照明。
晚风拂过,吹得灯笼有些摇晃。
若是常人看来,难免会感到诡异,可周奕却不在意。
这是景门村用来招待外人的地方。
并非什么酒店旅馆,只是间寻常老旧的宅子罢了。
偶尔有人打扫,可维护的不算仔细。
三天前,戏班刚来的时候,里里外外好一顿收拾,参与其中的周奕同样累得不轻。
将桌椅放在一旁,周奕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不一会儿,门内就有一道男音响起,“谁啊?”
听着熟悉的声线,周奕出声应道:“付叔,是我,周奕。”
于是,就传来门栓被拉开的声响。
木门打开,付班主探出身来。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传统马褂,见周奕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我们刚刚收台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已经回来了呢,怎么伤成这样了?”
周奕摆了摆手,苦笑道:“甭提了,遇上那帮赖子了。”
“嘿!”
付班主闻言,面露愠怒之色,斥责道:“那帮家伙还真就无法无天了?”
“村长也不管管,以后这破地儿咱可不来了!”
周奕笑了笑,准备将坏掉的桌椅搬进屋去。
付班主见状,当即上手帮忙。
“付叔,我先修修看。”
周奕报赧地说道:“实在不行的话,这钱能先欠着不?”
“嗐,什么话?这桌椅能值几个钱?”
“倒是你,一会儿记得找阿良拿些跌打药,自己不方便的话就让他帮帮忙。”
付班主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有半点架子。
将东西搬进门后,他又转身将门栓拉上。
庭院里,此时显得颇为热闹。
即便是休息时间,仍有两名武行还在排练。
多是些手脚功夫,并不发出声来。
少顷过后,坏掉的桌椅就被搬进周奕房间。
将其放下以后,付班主又嘱咐道:“阿良应该在他屋里,一会儿你记得过去拿药。”
“好,我歇会儿就去。”
周奕笑着应道。
二人并不知晓,他们口中的阿良,此时正倒在房间地上。
空洞的双眼宛如死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