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姐姐发亮的眼睛,安珀也不自觉受到了感染,回忆着书中的内容开始一一说了起来。
她回忆着那本中,与如今的大姐姐有关联的部分,一一说给安珞。
依旧荣宠的徐太师府……
只剩大房父子的安远侯府……
安瑾和裴姝语生了儿子……
长成的太子之子,也越来越肖似其父……
还有……
登基为帝的五皇子,闵景迟。
“五皇子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对外,登基后三年便成功将侵扰天佑边关的北辰打退,平定了外乱,也迫使北辰签下了新的盟约,天佑边关安宁十五年。”
“对内,上一世清和道在此时并未被发现,又在天佑潜伏了十数年,十几年后才渐渐显露出端倪来,在朝堂之中也掀起了一波动荡,最后是五皇子和太子之子、还有那姑娘三人协力解决了此事,安定了天佑。”
安珞微微点头,这清和道和北辰之事,都能与她上辈子已知之事对上,对闵景迟能做到如此也并不意外。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闵景迟真正的才能和智谋。
想起安珀说,闵景迟之后的下一任皇帝,乃是太子之子,安珞微微垂了垂眼。
她曾经用了很久才明白,真正想了解一个人,并非靠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她知道闵景迟一心辅佐太子,并无意于皇位,可人总是会变的,更何况是皇位这种,体验过万人之上、体验过生杀予夺的权力,想要放手又谈何容易?
……可闵景迟却是那个真能放手之人。
毕竟安珞很清楚,闵景迟禅位于太子,只可能是出于真心。
以闵景迟的才谋,再加上十几年朝野的经营和阅历,想来还有他自己的子嗣做为助力,若非自愿,她可不信太子之子,会有能力从他手里抢到任何东西。
不过说到子嗣……
“昭王禅位于太子之子……那昭王之子呢?他们也都愿意?”安珞问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看如今的闵景行、闵景耀和闵景迟便知晓。
难道闵景迟就真一肚子好种,生的儿子们也全都无心皇位,对他还政于太子之子毫无异议吗?
安珀闻言微顿了顿,偷眼去打量安珞的神色。
“呃…五皇子他……未有子嗣……”她说道
未有子嗣?
安珞一愣,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敢情闵景迟不是一肚子好种,是根本就没种吗?生不了?
安珀注意到大姐姐怔愣的神色,继续又补充一句:“而且他不但没有子嗣,甚至从未娶妻,他的后宫中无后、无妃、亦无嫔,从没纳过任何一个女子。”
闵景迟究竟为何会如此,此事直到她车祸身死、穿来此处,中都还没有明示,只曾借着几个路人甲官员之口,侧面提过一句——
“当时的朝堂官员间都传言,昭王如此,就是为了减少太子之子登基继位的阻碍,这才会终生不娶,不留子嗣。”
倒是也曾有个读者在那本书的评论区里猜测,说这五皇子指不定、是心里有个深爱多年的女子,结果呢,那女子命途多舛、红颜薄命,昭王爱而不得、思念成疾,最后封心锁爱,再不聘娶……
不过因着书里从未展现出过这样的苗头或伏笔,是以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那读者一个人的瞎想意淫罢了。
安珞听了安珀的话,却是再次惊讶,她没想到闵景迟为了太子,竟能做到如此!
她能想象,闵景迟作为帝王,若不愿广纳后宫、不愿繁衍子嗣,将面对朝中多少的非议。
可因太子之子的存在,这些对他的非议,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成为对太子之子的支持。
……他对太子,当真称得上一句全心全意。
见安珞知晓她乃异世游魂、也没有视她为妖邪,安珀便也在一句句寻常的交谈之中渐渐放松下来,嗝不知何时,也就跟着停了。
注意到大姐姐此时垂着眸,似乎陷入了思索,安珀略微迟疑了一瞬,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大姐姐,我也有一事不明……”她小心地觑着安珞的脸色,试探道,“……为何在书中,我从未看到过大姐姐你出现?还有二房,我也从未见书中提及过半句。”
书中其实有提过大姐姐早亡,而她从之前的种种迹象猜测,自己面前的大姐姐,应是重生之人才对。
若大姐姐真能答上她的问题、知晓自己为何没有出现……
那就说明她的猜测没错!
大姐姐,就是重生之人!
安珞本还在思索闵景迟之事,听到此言微微回神,抬眸向她四妹妹淡淡望了一眼。
对上安珞的目光,安珀不免还是有些心虚,面上佯装自然、实则眼神飘忽地躲开了安珞的视线。
安珞就这么定定看了安珀半晌,直看得安珀如坐针毡、后悔发问后,这才微微勾唇,轻笑了一声。
“你不是猜到了吗?”
安珞微微挑眉,倾身凑近了自己四妹妹的脸侧。
她压低了音量,用极轻的声音耳语。
“你猜测没错……我就是重生之人。”她说道。
安珀刚被那一声轻笑、给笑得一懵,之后又因耳边若有似无的气息、面上一红。
最后,却是在听清那一句耳语时,直将脑子里的水都炸了个沸腾。
她慌乱地猛然站起身,却因为起的太急、一下子失了平衡,就要向旁边的桌上倒去——
然而预料中腰侧撞上桌边的疼痛并未传来,一只手及时揽在了她的腰上,硬生生将她拉了回去。
安珀愣了两息才回过神来,而安珞也在确定她站稳后,这才松开了手。
“这么激动干吗,若我真是介意此事被你发现、想对你做些什么,你真以为自己能跑得掉吗?”
安珞将老实下来的小丫头按回到椅子上,自己也坐回去,淡淡看了她一眼。
“若你真是害怕我发现、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你应该做的也是装傻,而不是这般……此地无银。”
安珀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缩在椅子上可怜弱小又无助,像个鹌鹑似的点着头,乖到不行。
她迟疑了一下,见安珞面色平静,倒也不像生气,这才又试探地又问。
“大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猜到了的?”
她一定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为下次不被发现而努力!
“不是你自己说,自己知道的那部分,很可能因为‘我重生一事’,而已经改变了吗?”安珞淡淡地替安珀说出了,她刚刚未曾直言的话。
“!!?”安珀。
就因为这???
安珀整个人一懵,没想到就因为那未曾出口的半句话,就暴露了自己。
这……这还总结吸取个屁啊!
——智商碾压,杀人诛心(??益?)!
“至于我为何没有出现……是因为我死得太早,没活到那时。”
安珀尚还在心中为这不可弥补的差距无声哀嚎,骤然听到安珞说起此事,整个人一愣,下意识向安珞看去。
安珀心知大姐姐和自己不同,大姐姐武艺超群,死于意外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剩下的,要么是死于病痛,可大姐姐自己同样会医,安远侯府也绝非请不起医者。
要么就是……被人所害。
——是谁!?
安珀心中一痛,看着安珞平静的面容张口欲问,却到底还是没忍心问出口。
而安珞却好似看出了安珀心中所想,她再次开口。
“闵景耀。”
她平静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的起伏。
“上一世,我嫁进了齐王府,做了闵景耀的替身,作为‘齐王’征战数载……最后在他争位即将成功、就要登基为帝之时,他杀了我,并欲伙同二房、陈氏和安珠,计划诬蔑我父兄和外祖一家通敌叛国。”
安珞省去了更多的细节,几句话将曾经那场夺去她性命的阴谋、轻描淡写地带过。
“……死前,我咬下了他一只耳。”
安珀再次一怔,脑中许多的疑问此时尽皆解惑。
她终于明白,为何大姐姐听到下一任皇帝是五皇子时,会那般激动。
为何大姐姐对齐王,一直有种若有似无的敌意。
为何二房、连带着陈氏和安珠,从来都未在书中出现过。
以及为何安远侯和大哥哥明明那么疼爱大姐姐,书中却从不谈及大姐姐的死,就像是不约而同地在逃避着什么,更从未提过大姐姐的夫家是何人……
若大姐姐是被齐王所害,还是因为齐王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那大姐姐所遭受的,怕不只是……不只是死亡这么单纯。
以她对大姐姐的了解,大姐姐并非是会随意婚嫁之人,也绝不会轻易被人蒙骗。
齐王能这般伤害到大姐姐,必定只可能是因为,大姐姐的确真心喜欢、或者说曾真心喜欢过齐王才对。
被自己喜爱信任之人所骗……安珀说不清自己此时这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安珞有些意外的目光中倾身上前,抱住了对方。
“大姐姐那么好,值得更好的、最好的人!是他瞎了眼!”安珀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哽咽。
安珞微怔,亦是没想到四妹妹会这般。
其实她早就不在意上一世之事了,更是从知晓花朝节那夜之人并非闵景耀、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骗局开始,散去了最后一点不解。
那闵景耀自是要瞎了眼的……但上一世,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那瞎了眼之人?否则也不会看不透他那一张人皮。
前世之事,她只怪自己太蠢,如今能知晓父兄、外祖一家未被自己所累,知晓闵景耀最终未得皇位,这于她而言、已是侥天之幸。
安珞伸出手揽住安珀,在她背上轻拍了拍。
“……已经过去了。”
那些欠她的,她自是全都会讨回来,但过去便是过去了,她已经有了新的路要走,无意让自己一直沉湎于过去的苦痛中自怨自艾。
听到安珞的安慰,安珀抬头看了她一眼,强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却是更落下泪来。
“为、为什么大姐姐你安慰我啊呜呜呜……那明明是、明明是……”她又哭又笑道。
“对啊,明明是我受了罪,你哭什么,快别哭了。”安珞伸手擦掉安珀颊边的泪水,轻笑,“至少现在,我和你都在这里,不是吗?”
安珀闻言更是忍不住,扑到安珞怀中大哭了一场。
此时她哭不只是为了安珞、也是为了自己。
虽然她仍未寻到同乡,可至少从此刻开始,这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知晓、并和她共同怀揣着彼此的秘密。
有一个人,知晓她不止是安远侯府的四小姐,还是她自己。
安珀又哭了好一会,直哭到那铜锅中的汤都快烧干、安珞也听到彩霞和紫菀往这边来的脚步声,这才在安珞的提醒下止住了哭泣。
耳听到两个丫鬟已经越走越近,两姐妹连忙起身。
安珀忙着擦去自己面上的泪痕、整理衣襟,安珞则一手拎起一把椅子放回原位,又将桌上被弄乱的盘碗碟筷一一归置。
叩叩——
“大小姐、小姐,奴婢估摸着快要填汤了,从厨房拿了热汤来。”
就在彩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前一息,两人这才赶忙重坐回到桌边,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安珀呼了口气,看了眼桌上那快烧干的铜锅,有些心虚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进来!”她说道。
虽然大姐姐下手并不算重,放开她后、她也没觉得脖子上有什么遗留的疼痛,但此时未免还是有些心虚,怕被看出什么痕迹。
听到安珀应声,两个丫鬟这才推门走了进来,但刚进门便是一愣。
怎么说着,这屋内看似一切正常,实则却又好像处处透着怪异。
两个丫鬟看到自家主子后,便恭敬垂头上前填汤,借着添汤的动作悄悄对视了一眼,总觉得两位主子间看似平静,可氛围却又好像“另有隐情”。
她们的目光扫过桌上、几乎一筷未动的吃食,最终落向两位主子中间……那直直竖立着的筷子。
……是真得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