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珞看向那画像,尤文骥又解释道。
他说:“这画像是我根据陶家人的描述所绘,已经着于师爷临摹、并分贴到京中各处……毕竟此案在镜中已几乎是人尽皆知,便是机会不大,也总得试试有没有人知道什么线索。”
安珞垂眸看向手中,只见画像上,是一个杏眼粉腮的圆脸姑娘,看面相根本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
她突然觉得有些烦恼,撇开眼、将那画像交还到了尤文骥手中。
“……若我们之前的推测无误,此事确是叱罗那所为,那么此事就绝不会简单地结束,如今恐怕还只是个开始,叱罗那定然还有后手。”她垂眸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她本是在战场上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之人,但她至少还能说服自己战争是为了守护她身后的和平。
可面对被阴谋诡计夺去性命的无辜者时,安珞却只觉得仿若有什么压在了身上、重若千钧,压得她难以呼吸。
闵景迟合上了册本,微微点头:“北辰此次前来本是意在和亲,但从昨日宫宴来看,叱罗那与其说是在‘请求’迎娶六皇妹,倒不如说是在逼迫我们答应此事,而陶家之事……怕也是为了这般。”
昨日的宫宴,便是北辰计划好的、“逼迫”的第一招,只是因为有相伯和安珞在,这才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未能成行。
于是,便又有了如今这陶家小姐被掳之事。
他们之前选择曝出太清观一案、惩治所有涉事官员时,便清楚这么一来、此案必定会传遍四国。
而其他三国知晓此事后,如北辰这般敌对者,也总要借机生些事端,才不算将此事错过。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决定掀出此事。
他皇兄如此选择,大抵是真心因为世间公道、仁心爱民。
但他支持这般、却不光是因为他皇兄和安珞做了如此选择,包括圣上最终没有强硬得坚决阻挠此事,其实也是因为此事不光是一桩丑闻,也是天佑朝堂长的一颗终于被发现的毒瘤。
一颗毒瘤,非得放出脓水、挖掉毒疮,才能去掉病灶、长出新肉。
若放任不管,却只会继续生根,腐蚀肌理,直到入肉入骨、再无可救。
内忧之害向来甚于外患,无内忧则无外患,去外患必先除内忧。
如今太清观一案虽已结束,但清和道在天佑暗处尚有不知几多,北辰掳劫天佑官眷,又故意留下这清和道的瓷瓶,想来打的便是搅乱京都、方法天佑内忧影响的谋划。
在这般内忧的压力下,同意北辰的和亲之意、暂时稳住外患,仿若才是天佑此时最佳的选择了。
在场三人俱是聪颖之人,即便闵景迟没有将这些利弊权衡一一详细地说出来,安珞与尤文骥也都对眼下天佑的处境了然于心。
二人对视了一眼,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烦闷与无奈。
只是如今他们在明,北辰一方在暗。
偌大的京城,只靠他们三人加上京兆府、便是再加上靖安司所有的力量,想要防备得滴水不漏也难如登天。
尤文骥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角:“我会派人继续去追查陶小姐的下落,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也会派人到京中各家大人府中通知、夜间也加强戒备,至少……先防备着别再有人受害。”
纵使心中不愿,安珞却也知道,眼下怕是只能先如此,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切的无力。
上一世在战场上,叱罗那便是她的劲敌,论智谋、她与此人也不过在伯仲之间,宫宴上的交锋、她也是靠着上一世多出的阅历才能稳胜他这一筹。
叱罗那是一个不容轻视的对手,北辰这些人也并非一般的流贼草寇。
他们是一群没有道德约束、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暴虐无道之徒。
而最让安珞郁结的是……这里并非可以正面交锋、胜败明晰只有敌我之分的战场。
这里是天佑的京都,表面的平和下是层出不穷的鬼蜮伎俩、暗室欺心。
以一国之立场面对身为代表别国的皇子,纵然知晓他就是凶手又如何?
就算他们能找到证据,难道叱罗那身为北辰的皇子,能受裁于天佑的法律?
当胜败与国家纠缠为一体,一事之赢也可能是一国之输,一时之胜要以国之败相相抵。
国之胜败终究凌驾于个人的正义之上,为了国家大局,似乎牺牲个人的正义才是最安全、也最合适的的结局。
可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要征战沙场、想保护天佑的百姓,不是为了让他们不知何时就会得到这样一个“被牺牲”的结局!
……这不是她所愿之世。
“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安珞轻声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什么起伏。
“若有新的线索,再请龚大哥来侯府找我把,先告辞了。”
她说着,向尤文骥和闵景迟拱了拱手,便转身向外走去。
望着安珞离开的背影,闵景迟眸光暗了暗、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就连尤文骥也觉察出了些许的不对,他看了看安珞渐渐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沉默的闵景迟,思索了一息,便抬起手来、用力一把推向了好友背心处。
背上突然受了这一掌,闵景迟的身形微晃了一寸,脚下却是稳稳站在了原地、未曾移动半步。
看着闵景迟无声地换过头来、一双星眸沉沉地望向自己,尤文骥不禁也有些尴尬。
……他忘了他就一学过两天三脚猫剑术的文弱书生,还想去推人一个举世无双的武学奇才,着实是有些……呃、自取其辱。
但心里尴不尴尬不重要,左右他不表现在脸上就没人知道他尴尬。
尤文骥轻咳了一声,朝门外仰了仰下巴,无声催促。
——还不快去!?等什么呢!
收到尤文骥这般提醒,闵景迟也转回又看向那远去的身影,可眼看着那身影已越来越远,他依旧站着没动。
直到那到身影在视野中消失了三息之后,闵景迟才缓缓收回了视线,看向身边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子的好友。
“……她刚才虽有几息之间神情迷茫,但开口告辞时却语气坚决、离开的脚步也是有力而偏急促,显然是找到了方向,心中也有了明确的要去之处……我不该逾越去打扰。”他轻声说道。
闵景迟的话让尤文骥微愣了一瞬,不由得也跟着回想刚刚的情况,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怎么注意安珞的神情,或是她说话的语气、离开的步速,倒也无从考证好友说的是真是假。
他回道:“纵然如此,你也总该跟上去看看的,若是不想打扰、那就不让安小姐发现便好。”
闵景迟闻言怔了怔,随即却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笑。
“她可是安珞啊。”
他微微垂眸。
“是我一旦靠近,就再也不可能瞒过她的……安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