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滨市电视台举办的青春杯舞蹈大赛正在兰心剧院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现场观众情绪高昂,气氛热烈,比赛已经进行了一半,淘汰了一大半选手,眼看马上就要进入最紧张的拼杀环节。电视台为了彰显这次比赛的隆重还特意从北京请来了著名舞蹈家冯程亲自坐镇。她为人正直,私下里已经拒绝了好几个参赛选手家长的盛情邀约,并谢绝了他们的礼物。十六岁的梦阳是这次舞蹈大赛风头最劲的选手,早在比赛之初有记者采访她,她公开表明必须夺冠,然后被记者用讽刺的文章刊登在新闻头条,让她所在的市重点高中颜面尽失,被校长狠批了一顿。此刻她正穿过热闹拥挤的化妆间急匆匆走向后台的小门,回头望一眼墙上的钟,时钟指针八点十分,她推开门,站在漆黑的夜幕里拨响了养父的手机,
“爸,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决赛环节,你来兰心剧院吧!等会儿市长亲自颁奖,如果我得了第一名,你以后再也不用骑那辆破摩托了。”她压低嗓音,尽量用一种讨好的语气,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密。
“刚才我说要去你不让我去,这个点我喝多了你又让我去?”电话那头中年男人压制着心底的愤怒。
“冯程刚来,大家都以为她今晚不来了呢?这几天她一直在感冒发烧。爸!你信吗?有她在,这次大赛我准夺冠。”
“你要是夺冠,哈巴狗都可以跳芭蕾了,哈哈哈!”他讽刺的笑了几声,灌了一口酒,觉得她真是异想天开。但转念一想,万一这死丫头真赌赢了呢?要知道可是一辆货真价实的宝马摩托车。
“爸,人不自负枉少年!你不来算了,要是我运气好的话,就把那辆摩托车卖给谭瞎子了。他那天说要给他儿子买一辆车。” 谭瞎子是她家的邻居,又干又瘦,四十来岁,戴一副近视镜,在内衣厂当厂长。梦阳以前每次见到他色迷迷的目光总是明目张胆的啐他,可那天他在报纸上看见她的照片和记者对她讽刺的文章,迎面向她走来的时候告诉她,冠军非她莫属。从那之后,孟阳便对自己第一个粉丝报以谨慎的微笑。
“别别,败家女,我马上来。” 一听见谭瞎子的名字,养父迅速放下了酒杯。
她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那你赶紧从鬼马坡抄近道来,还来得及接受采访,电视台记者想让你谈谈我的成长趣事。”她脑海里飞快的闪现着辆幽灵列车,再过二十分钟即将穿过山洞驶入鬼马坡废弃多年的轨道。
“一向都是我采访别人,今儿被人采访,那我可得穿得隆重些。我从老马那里赢回来的西装放哪儿了?” 他寻思着应该把西装里面的衬衣解到第几个扣,才能恰如其分的向镜头前的少女们展示他的成熟魅力。
“在衣柜最右边倒数第二个抽屉里。“她刚才讨好的语气顷刻间变成了不耐烦, “记得一定要走鬼马坡啊!”说完“砰”的扣上了手机,吓得一只流浪猫“嗖”的钻进了旁边的汽车底下。
9点整,高海清骑着摩托车来到鬼马坡废弃的火车道,一列货运铁皮车“嗖”的从地狱里钻了出来,他的摩托车开的飞快,一个急刹车没停住,身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酒也醒了一半。他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真是活见鬼!”就在这时,身后一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向他的车尾狠狠撞击过去,他连人带车滚进了前方的轨道里。火车嘶吼着长鸣淹没了他声嘶力竭的求救声,探照灯映着他惊恐的脸,轰隆隆的铁轮从他身上恶狠狠的碾压过去,瞬间把他斩成了两截。然后那辆跟在他身后肇事的摩托车在夜幕中鬼影般消失不见了。
天上的月亮惨白,漆黑的暮色又恢复了地狱般的寂静。
顷刻间,一条猎犬窜到他的尸体旁狂吠不已,住在附近收破烂的老头儿怎么叫它也不肯回去,他的老太婆疑惑的走上前,拿着手电筒看见了一坨人肉泥浆,吓得魂飞魄散,这对老夫妻立即拨打了110 。
第一章 童年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杀死他!
梦阳的家住在滨市旧城区的老胡同里,那里破旧不堪,非常拥挤,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纺织厂的工人,派出所的警察,也有小学教师和摆摊卖货的小商贩。
四岁那年,她被亲生母亲抛弃,扔到了火车站的站台上,手里拿着妈妈每晚给她读地西游记,书里夹着一张卡片,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她的出生日期,1986年10 月17 号,梦阳。
滨市有一对不能生育的年轻夫妻收养了她,街坊邻居都跑过来围观这个被收养的小姑娘,对她啧啧称叹。她模样清秀,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有着深褐色的瞳孔和深褐色的天然卷发,人们说她是西域的楼兰公主。邻居里有个和她同岁的女孩儿叫蔷蔷,她挤出人群对妈妈说,这个被人遗弃的小女孩儿是她上辈子失散的姐妹,她挑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布娃娃送给她,两人成了金兰闺蜜。梦阳的养父叫高海清,养母叫桂晓莲,一家三口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十分幸福美满。高海清是滨城晚报社的记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桂晓莲则在医院当护士,性格温柔娴静。可正是这样令人羡慕的三口之家,谁也想不到关上门后的梦海情是一个变态的暴徒,每次赌输了钱就对老婆和养女大打出手,还不准她们出声。有几次别人看见桂晓莲脸上挂了彩,她支支吾吾的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尽管有几个长舌妇怀疑高海清对她娘俩儿施暴,但每当他笑吟吟的走出门,彬彬有礼的问候那些长舌妇们,她们即刻就会打消心中的猜疑,并被他的学者气质倾倒。“多好的男人!” 她们望着他的背影赞叹着,嫉妒着桂晓莲,觉得她不配拥有这么风度翩翩的男人。
桂晓莲每次挨打后,再也不肯从地上站起来。而梦阳偏不,哪怕她身上有一丝力气也会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她怕她一旦爬不起来就会永远烂在泥坑里。在她年幼的记忆中,当养父摔门而去后,养母发出的垂泣声总是像来自坟墓中的冤魂。这种恐怖的声音比起养父的铁拳更令她心惊胆战,她躲到床底下,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窗外的暮色渐渐变黑,直到屋子里的空气冻结成坚硬的泥浆。她张着嘴巴艰难的呼吸着,感觉自己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有时候半夜三更的时候她会听到两个小鬼从坟墓里爬出来哀嚎,更是吓得她魂飞魄散。有一天她用袖子遮盖住新的伤痕和淤青,告诉蔷蔷这个胡同里闹鬼,她经常听见两个小鬼在半夜里哀嚎的恐怖声。蔷蔷笑着对她说那是猫叫春。可尽管如此,她依然很怕睡觉,怀里总是紧紧抱着她送给她的布娃娃。至于养父虐待她和养母的事情,她却一句也不敢对蔷蔷说,她怕高海清会杀了她们。
五岁那年,梦阳亲眼目睹了一场灾难,养父锁上门后,把养母的头狠狠撞击到了墙上,从那天以后,本来就神智不清的桂晓莲彻底疯了。她蓬头垢面的跑到大街上,拉着路人胡言乱语。有一次梦阳在大街上看见她,她正缠着一个男人,梦阳走上前,她叫她小桂子,她莫名其妙,不知道谁是小桂子,哭着跑开了。过几天街坊邻里的长舌妇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说有个疯婆子刚才在鬼马坡被一辆拉牲口的卡车撞死了,等梦阳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用鄙夷和同情的复杂眼神盯着她不再说话,待她走过去之后,她们又哈哈笑起来,议论起高海情新勾搭上的风流寡妇。
梦阳不相信自己的养母死了,她抬头看天,云朵深处有一位白衣飘飘的仙女正从她头顶飞过,微笑的看着她。她感觉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养母拉着她的手在云朵之间翱翔,这种感觉多美妙啊!她的养母变成了仙女。她下午去幼儿园,告诉好伙伴们天宫的模样,那里的大殿装饰的有多么富丽堂皇,桌子上摆满了怎样诱人的水果和蛋糕。仙女妈妈带她去孙悟空的大殿和众神仙享用了丰盛的晚宴,还带他去太上老君那里参观了炼丹炉。接着她们来到东海,她骑在一条彩色的大海豚上,身边围绕了一群色彩斑斓的小美人鱼。一堆小朋友们惊叹的看着梦阳从最高的那座滑梯上滑下来,再而三的让她描述她偷仙丹的故事,眼睛中流露出异常兴奋的神情。而梦阳每讲一遍就更加确信她的养母根本没有死去,她还留在热闹非凡的天宫里。除了一个小女孩憎恶她的谎言,她叫赵咪,她和梦阳被老师从几百个小朋友里挑出来站在舞台上当领舞。她跑去告诉老师,说梦阳是个女巫。
那天晚上,一群人把养母的尸首抬进了家里,她的脸和身体像被撕烂的布娃娃一样,还浇上了鲜红的墨水,嘴角在怪异的微笑。第二天火葬场的化妆师把布娃娃擦干净,把她的脸和身体都缝合了,还给她画上了口红涂了胭脂,并扑上厚厚的粉,只是她脸上多了一条狰狞的大蜈蚣。梦阳在火葬场最后一次看见了养母,她看着她脸上那条丑陋的大蜈蚣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大声嚷嚷着她再也不是自己美丽的仙女妈妈了。她的鼻血喷涌而下,浑身哆嗦着晕倒在地,病了半个多月,高烧不退。养父经不住邻居的劝说,给她请来了隔壁的兽医,兽医摇摇头,说动物园的百灵鸟都没有她那么难治。左邻右舍的人纷纷叹息,说这个小女孩就要死了!高海清把她丢在黑黢黢的厨房去了他的情妇家,打算过几天回去给她收尸,可是她的病情却一天天好转。兽医拿着假药,说他的灵丹妙药果然是个奇迹。
梦阳又去了幼儿园上学,只是从此之后对仙女妈妈的故事只口不提。两个月后,她所在的幼儿园舞蹈队拿到了市舞蹈大赛的第一名,作为领舞,老师给她戴上了一朵小红花,还给她发了别的小朋友没有的糖果作为奖励。一个新闻记者把她的照片登在了报纸上,人人都夸她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公主。
赵咪问她妈妈,“为什么我的照片没有上报纸?”
她妈妈愤慨的回答,“就算她上了报纸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没人要的小叫花子!”
“呸!小叫花子!”赵咪把那张报纸撕地粉碎。从那天起,她没有一天不恨梦阳,她抢走了属于她的皇冠,她才是真正的公主,终有一天她会把它夺回来。
自从养母死后,梦阳一直想知道养母口中的小桂子究竟是谁?有一天蔷蔷带着她来到了后院的张奶奶家。
张奶奶是个百事通,平日沉默寡言,和院子里大多数邻居们保持着客气却遥远的距离。炎热的夏天,知更鸟儿在蝉鸣,张奶奶家的大门虚掩着,她俩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门,踩在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路两边各有一个大花园,里面种满了争奇斗艳的花朵。花海深处有一座假山和一个岩石砌成的金鱼池,几条金光闪闪的锦鲤正懒洋洋的巡游着。她俩呼吸着醉人的香气,望着头顶上硕果累累的葡萄架,薇薇感觉自己来到了天堂。
张奶奶正坐在一张大藤椅上打瞌睡,脚下卧着一只波斯猫。它警惕的瞅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见她们走近,呲起了全身的毛。梦阳特别怕猫,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张奶奶慢吞吞的睁开了眼睛,她站在那里咽了一下口水,感到浑身僵硬,心惊胆战的等着张奶奶睁开眼睛把她这个小叫花子轰出去。意外的是张奶奶没赶她们走,不过也没有表示欢迎。蔷蔷倒是大大方方的问张奶奶好,然后笑眯眯的蹲下身,捋了捋波斯猫背上的毛,它温顺的舔了舔她的手,她格格笑着招呼梦阳也蹲下来。可还没等她伸出手,波斯猫“嗷”的一声逃走了,打翻了张奶奶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张奶奶脸色一变,想撵她们走,但不知为什么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摇着蒲扇,问了她们一句,
“你俩会表演节目吗?”
“不会。”蔷蔷躲到了金鱼池旁边,研究那条瞎了一只眼睛的水泡眼,愉快的喂它吃鱼食儿。
“奶奶,您喜欢什么样的节目呢?”梦阳鼓起勇气露出讨好的笑容。
“看看你们在幼儿园里都学会了什么新本领?” 张奶奶的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权威和严厉。
梦阳唱了一首新学的国歌,又模仿电视里的滑稽小丑跳了一支临时瞎编的舞,张奶奶脸上的皱纹像冰山一样融化了。她老伴儿是个老红军,在战争中牺牲了。她一听到国歌,仿佛就回到了自己热血澎湃的革命年代。那时候她和年轻的爱人在枪林弹雨中进了婚房。她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那天,老伴儿在洞房哼着国歌揭开了她的红盖头,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她摇晃着老态龙钟的身体站了起来,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伴儿,眼眶有点儿湿润,热情的招呼梦阳坐到自己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还特意给她俩儿洗了一大串葡萄。她受宠若惊,好奇的抚摸着张奶奶的大椅子,高高的椅背上镶满了张牙舞爪的龙,腾云驾雾。蔷蔷赶紧从金鱼池那边溜了回来,也挤了上去。她们把脚高高的掉在半空中,来回悠着,蔷蔷问张奶奶,
“奶奶,东海真的有龙王吗?”
张奶奶笑了,“当然有,好人掉到海里,龙王会让海豚救他。”
“坏人呢?”
“会被鲨鱼吃掉。”
“到底什么样的人算好人,什么样的人算坏人呢?” 梦阳问。
“地下党员是好人,小日本和汉奸是坏人,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这还不好区分吗?”蔷蔷格格笑。
“但是你又怎么知道地下党员就是地下党员,小日本和汉奸就是小日本和汉奸呢?万一地下党员装坏人,坏人装地下党员呢?”
蔷蔷转过头,在额头上贴了两个大字,“好人。”
张奶奶和梦阳笑起来。
“奶奶,您能告诉我们谁是小桂子吗?”蔷蔷给张奶奶摇起了蒲扇。
张奶奶皱起了眉头,说,
“你们这俩儿孩子,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也问。”
“奶奶,你就告诉我们吗?就算你不说,她早晚也会知道,还不如你告诉她真相。”蔷蔷跳下太师椅,给张奶奶捶背。张奶奶看着梦阳说,
“小桂子,是你养母堕胎的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命不好,没有赶上好时辰。听说那天晚上你养父要出去见一个人,你养母死死拽着不让他去,他一脚踹到了她的肚子上,她晕了过去,大出血,拉到医院里的时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我女儿刚好那天在医院值班,说她那时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第二天当桂晓莲清醒时告诉了我女儿事情的经过。我女儿发现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建议她去精神病医院治疗,但你养父说我女儿多管闲事。从那之后,也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养母经常跑到大街上逢人就讲她的小桂子还活着。唉!她命不好,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最后还是走了。”
五岁的蔷蔷和梦阳听不太明白,显然张奶奶以为自己在和大人说一个秘密。她说完站起来转过身去,说一只小虫子飞进了她的眼睛里。蔷蔷说要帮她吹吹,她挥了挥手表示拒绝了。
“快走吧!你们这两个烦人的孩子。都把我搞糊涂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都告诉你们了。唉!人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张奶奶,我们走了,谢谢您的葡萄。” 蔷蔷拉着梦阳的手把她从太师椅上拽了下去,向门外走,梦阳手里的葡萄没来得及放回盘子里。
张奶奶向她们无力的摆摆手,波斯猫迅速跳到她的膝盖上,她又变成了刚才她们进门的那副样子,像一座昏昏欲睡的雕塑。
“唉!人的命,天注定呐!”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永远沉睡在了梦境中,耳际中萦绕着梦阳刚才唱的那首国歌。烈火纷飞的的战场上,她的老伴儿向她走来,张开双臂,风舞动着她的秀发,她迈着欢快的步伐,向他怀抱里扑去,再也没有醒来。
“这么着急干嘛?”梦阳甩开蔷蔷的手,只见她把嘴里的葡萄吐到大门外面的地上,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咳咳!好酸啊!”她说。“害我吃了好几个。你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张奶奶的脸色。”
梦阳脑海里浮现出她面色红润的一幕。
“我听大人说只有即将死去的人才会回光返照。”
“啊!”梦阳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好吃吗?”蔷蔷指了指梦阳手里的葡萄。
“我觉得还挺好吃呢!”那是梦阳一生中吃过的最酸涩的果子,也是她第一次尝到葡萄的滋味。
幼儿园开始教孩子们简单的拼音和汉字。张奶奶去世之后,蔷蔷和梦阳倒成了她家的常客。有一天张奶奶的孙女梅姐姐从学校放学回家,看见她们在她家院子里逗猫,她把小梦阳高高的举起来,仿佛找到了一个会说话的洋娃娃般开心。梅姐姐平日性格活波可爱,那张俊俏的脸上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但自从张奶奶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笑过了。她就读于市重点高中,成绩优秀,是个住校生,一个礼拜回家一次。自从她看见梦阳,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儿,每次见她都会送她一个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块儿巧克力,有时候是一个苹果和发卡。那天周末,梅姐姐坐在客厅的钢琴前面给她弹了一首钢琴曲梦中的婚礼。虽然她不知道那些曲子到底表达了什么意思,但她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然后梅姐姐又心血来潮,坐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为她画了一张素描,最后又变魔术似的给她变出了一本书,那是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
梦阳拿着心爱的礼物跑回家,把素描摆在床头边的桌子上,盯着看了很久,身旁半岁多的杜宾犬往后退缩了几步,又冲上前叫了几声,她打算给自己心爱的“野狼”也画一张。她拿起铅笔,摊开一张从梅姐姐那里要来的素描纸,模仿着梅姐姐的样子画起来。野狼乖乖的在鱼池边坐了半个多小时。每次它想变更一下姿势,她都命令它不要动,然后它又安静下来,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的小主人,让她非常意外。要知道小杜宾的性格特别活波好动,几乎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等她画完示意它过来看,它看了一眼摇摇尾巴很亢奋。那是梦阳人生中的画的第一张素描,小猎犬在她的笔下活灵活现。在她眼里,它是她最亲爱的兄弟。那是一个寒冬腊月的晚上,她在家门口的垃圾箱旁边捡回来的,当时它快冻僵了,她把它抱回了家,叫它野狼,她希望它像原始森林中的猛兽那样顽强的活下去。蔷蔷看到野狼也很喜欢它,从奶奶家里偷了几罐进口奶粉送给了梦阳,没想到奄奄一息的小猎犬在梦阳精心的照顾下竟然一天天活了下来,性格也越来越活波好动。高海清并没有十分讨厌这只小狗,默许了野狼的存在,只要梦阳能够及时完成他交代她必须完成的家务。五岁的梦阳已经学会了擦桌子扫地,下厨煮粥刷碗,买啤酒或馒头。尽管她总是小心翼翼,高海清依然觉得她做的不够完美,赌输了或者喝醉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关上门就拿皮鞭抽她。好在每晚她可以抱着小猎犬睡觉,在泪水中和它相偎相依。小野狼也经常会被高海清用坚硬的皮鞋踹地满身伤痕,经常瘸着一只腿,像三脚猫那样耷拉着脑袋贴着墙边行走。每当如此,梦阳就觉得自己和野狼有着共同的命运。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做游戏,一起成长,互相鼓励,互相模仿,互相取暖。渐渐地,他们身上流淌着同一种血液,那是一种原始的,顽强的,生活在森林中的狼家族的血液,梦阳深知这一点并因此感到格外自豪。
有一天,她把给野狼画的素描画拿给梅姐姐看,她惊讶的看着她,
“梦阳,你知道吗? 你真是一个天才。”梅姐姐坚定的告诉她。
她满脸诧异。
从那天以后,每逢周末,梅姐姐都教梦阳画画儿 。有一天,梅姐姐发现了这个孩子身上的淤青,掀开了她的衣服时令她触目惊心,她掉下了眼泪。五岁的梦阳哀求她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她养父高海清会打死她。梅姐姐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找高海清秘密交谈了一次。从那以后,他收敛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决不允许梦阳再去梅姐姐家。可是这种收敛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又开始变本加厉,对梦阳和野狼拳打脚踢。有一次梅姐姐在巷子里遇见梦阳,偷偷的问她养父还虐待她吗?她摇摇头说,
“梅姐姐,他现在再也不打我了。”
梅姐姐欣慰的笑了。问她什么时候再去她家里跟她学画画,因为她已经考入了一所美院,九月就开学了。梦阳说等我长大了,就去你上的那所大学,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画画了。梅姐姐送给梦阳一只瓷器做的小鸟儿,告诉她,这只鸟的名字叫“浴火凤凰”,梦阳点点头,深深记住了。
秋天的时候,梅姐姐离开了,去了遥远的南方,成为了美院油画系的一名大学生。每逢过节的时候,梦阳都会收到她寄来的小礼物和简短的问候。
一转眼,野狼长成了一只强壮的猎犬,这全部得益于蔷蔷。她有一个开卤肉铺的叔叔,她恳请他把剩下的边角料全部留给她,然后再转交给梦阳,因此野狼才能长得骨骼强壮,英姿飒爽。
当淡蓝色的夜空点缀着金色的繁星,野狼跑到巷子里变成了首领,身后跟着一群各种各样的哈巴狗。无论它们的主人在这只狗队伍后面怎么竭力追赶它们,呼唤它们的名字,那些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宠物狗都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的跟着首领在胡同里穿行,旋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他们的主人火冒三丈,拼命敲打梦阳家的大铁门。
“梦阳,管管你家的狗!”
“我管不了它!”她大声回复他们,从里面反锁着门,捂住了耳朵,专心坐在屋子里的写字桌前,翻开梅姐姐送给她的新华字典。她惊讶的发现可以用拼音搜索到每一个她不认识的生字。
六岁那年,她开始写日记,第一行歪歪扭扭的句子是,
我恨他!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