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何臻是被弟弟吵醒的,这小皮猴六点多就开门进来爬上他床,坐到他身上把他当马骑。
差点享年十六。
何臻烦躁地一脚把弟弟踢到床尾,这皮猴子还在咯咯地笑着,一个翻身又朝他爬过来。
他见状立马坐了起来,“可以了豆豆!待会儿把我折腾死了看还有谁罩着你!”
“哦……”豆豆撅起嘴巴做出无辜状,“爸爸说要去市里,我也想去,你陪我好不好?”
“我不去,我还有事。”何臻用手指顺了顺头发,哈欠连连。
“都放暑假了你能有什么事?!”豆豆生气了,两手抱胸哼的一声就背过身去,“你就是嫌我烦对不对?!”
“你说到哪去了?我是真的有事。”何臻伸手去拉了一下弟弟的衣服,被他飞快地抽了回来。
“你肯定又要跟漂亮姐姐去约会了!我去告诉妈妈!”小家伙说着就跳下床。
“哎!别去!”
他眼疾手快地把豆豆捞回床上,要是被他妈知道他准备带淼淼去外地旅游,她又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我陪你去还不行?一点点小事你就告状,跟个女生一样。”何臻说着打了一下弟弟的屁股。
“说好了!不许反悔!”
“行行行!”
半个小时后,当何臻穿戴整齐站在家门口时,张雪梅一边低着头整理包包一边走出门,然后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嘴角却不经意地微微上扬。
一家四口终于踏上旅程,何振明借来了弟弟的日产小轿车,开车沿着国道一路奔驰。
张雪梅有些晕车,上车后一直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何臻跟弟弟坐在后座啃着面包喝着牛奶。
豆豆喝了一口纯牛奶就嫌弃地将牛奶递给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这个太难喝了。”
“不好喝也要喝,还是说你想做矮冬瓜?”何臻说着又把吸管塞到他嘴里。
这个年代,农村孩子大多没有喝纯牛奶的习惯,牛奶微腥,自然也是喝不惯的。
豆豆小时候身体差,断了奶粉后张雪梅便每天两盒纯牛奶供应着,何臻从小也是沾了弟弟的光,有纯牛奶喝。
上初中后,何臻手头再紧他也没断过奶,每天至少来一盒。
一是为了再长长身高,二是他在练肌肉,也需要摄入蛋白质。
何淼淼厌奶,一口纯牛奶都咽不下嘴,每回见到他在喝奶就嘲讽他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屁孩。
他嗤笑,谁家的小屁孩能有一米八的大高个儿?
想到那个女人,何臻又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给她。
“我明天去找你,有事跟你说。”
何淼淼好久都没有回复他,可能在睡懒觉还没起床。
盯着弟弟喝完了牛奶,何臻也靠在车窗边上昏昏睡去。
在梦里,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海面上飘着一艘小渔船,正随着海浪浮浮沉沉。
他看见自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甲板上,四肢扭曲,两眼瞪大,嘴巴张着,嘴角有秽物流出,表情痛苦,手上还紧紧攥着药瓶子。
在最后一次喊出淼淼的名字后,他终于如愿地,断了气。
何臻在颠簸中猛地从睡梦里惊醒,后背全是冷汗。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梦见他的上辈子。
上辈子,他何臻是活得多失败啊。
2023年,在偶然间得知何淼淼已经去世的消息后,他便失了魂魄,俨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彻夜买醉,为此丢掉了工作,还醉酒伤人蹲了好几次班房。
后来他回了家乡,翻墙进了陵园,整夜整夜抱着何淼淼的墓碑,亲吻她的照片。
再后来,他再也进不去陵园。
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离她是那么那么的远,生死间的距离,凡人无法跨越。
他又守在何淼淼父母家的楼下,每天早上看着她的父母把她的一双儿女送去幼儿园,然后扒在围墙上看着她的女儿出神。
她们母女俩长得太像了。
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就像缩小版的何淼淼。
不久后,他被小区保安抓住送去了警察局,出来后何淼淼的父母一家早就搬走了。
他的精神一下崩塌,爬墙撬门进入了何淼淼家在村里的旧房子,在淼淼旧时的房间里住了两天后,他背上行囊去往了海陵岛。
一去不返。
他从不后悔。
因为,他又重新遇见了十四岁的何淼淼。
那个青春靓丽,又肆意洒脱的何淼淼。
他想,上天还是待他不薄,给了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何臻在弟弟的呼喊声中慢慢回过神,“怎么了豆豆?”
“哥你快看!好高的楼!”豆豆指着窗外一幢高楼。
何臻从车窗探出头去,发现越往前道路两边的街景就越熟悉,他看着车厢里整整齐齐的一家人,突然明白过来。
张雪梅利用了他弟弟,把他当成猎物一样引进了陷阱,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离京海市出入境办公厅还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何臻趁着等红绿灯的机会,径自打开车门,逃了。
整整一个星期,何臻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何振明夫妇俩急得焦头烂额,当天开着车把整个京海市跑了个遍,也没发现何臻的踪影。
后来张雪梅以为何臻总会自己想办法找到客运站坐车回县城,又在客运站蹲了一天,一无所获。
夫妻俩终于报了警,两天后,何臻失踪的第五天,京海警方通过电话卡查到了何臻的踪迹,此时的他早就回到了县城。
他是怎样回到六十多公里外的县城,何振明不敢想象。
出门的时候何臻身上没有带钱,又是第一次去市里,不认识路,他是怎样找回家的?
从香港回来之前,他曾反复问过妻子,两个孩子是否真的愿意到香港来读书,香港的教学模式跟内地不大一样,他怕大儿子适应不了,学习跟不上,再把成绩拉下来,耽误他考重点高中。
可张雪梅每次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出事后他对着妻子发了好大一通火,觉得是她自作主张,妄想瞒着何臻把单程证办下来,才导致他反应过激。
张雪梅也没想到,何臻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为了不被抓回去,他把手机关机了,电话卡拔了,避开了所有的公共交通,等回到了县城才重新开机。
何臻的心是真的硬,他失踪了五天,回到县城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别人打电话,压根没有想过家人会担心他。
张雪梅隐约觉得何臻在慢慢脱离这个家庭,脱离她的掌控。
一家三口赶回县城后,家里空空如也。他回来过,但是把衣柜里的衣服、书桌上的书本卷子和冰箱里的食物带走了。
何振明没有办法,只能向自己的局长弟弟求助。
两天后,何振明终于在镇上一家网吧里看到了何臻,准确的说,是在网吧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他。
何臻太聪明了,就好像有预知的能力一样,总是在他即将被找到的前一刻成功逃走。
何振明最后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里头刚传来一声忙音就被拒接了。
他又拨了过去。
“喂,你好。”那头是少女清脆的声音。
“你好,淼淼,我是何振明。”
何淼淼再见到何臻的时候是在学校,今天是回校拿成绩、开散学典礼的日子,她以为何臻不会来。
可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课室的角落里,几只修长的手指来回转着笔,在解答一题数学题。
“你为什么不回家?”她有些生气地质问他。
“不想回。”他头也不抬,眼睛直盯着试卷,“他们为难你了?”
“没有。你爸很担心你。”
“嗯。”
“就这样?”何淼淼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有些恼火,“你到底在闹什么?别那么幼稚行不行?!”
何臻终于看向她,“幼稚?!哼,你根本就不懂。”
他这一个星期以来不是风餐露宿就是有家归不得,为的是谁?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