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时候,祁寒让欢儿回去休息了。
她自己奔波了一夜,虽也困倦,可又实在烦闷得无法入眠。
直到天快蒙蒙亮,祁寒才宽了衣裳,整个人缩进厚被子里,侧躺着闭上了眼睛。
不知浅寐了多久。
鼻尖忽然嗅到股浓重的酒气,混杂着熟悉的檀香味。有谁轻轻伸过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亲昵温柔,却冷得像冰。
祁寒错愕地睁开眼,一回头,霎时如雷击。
慌乱中,她猛地爬起来,僵硬地定住了。
祁念笑不知何时站在她床边,一身恶浊的酒气。
冰冷的眸光醉态旖旎,却如刀锋般,兀自审视着她。
“驸马爷夜里造访,只怕是多有逾矩。”她不露声色地站起身,又不露声色地向旁边退了几步。
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些许。
祁念笑薄唇紧抿,目光深陷于一片阴翳中,徒显暴戾。
他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盯着她,诡谲而瘆人。
“驸马爷该好好待在公主府,也不知我南苑有什么稀奇的,竟引得您屈尊光临。”祁寒见他不吭声,便权当他今日在耍酒疯。
“稀奇……”他哑着嗓子,“还真是……稀奇……”
祁寒不耐烦,微蹙眉心。
“驸马爷请回吧,若无旁事,便不要叨扰——”
“叨扰?”他不退反进,一把攥住她皓腕,怨毒憎恨的神情令她心底一颤。“我叨扰你们什么了……祁寒,我闷不作声地杵在那里,匿影藏形又愚蠢卑劣,除了多余还是多余!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叨扰了你的好事……”
“你在说什么?来我这里发什么疯!”她僵着脸,眉眼间都是厌恶,俯首掰开他钳制的手指。
他陡然换了一副嘴脸,眼底戾气化作灼烧的烈火,伸手扣住她后颈,毫不怜惜地拉向自己。
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磕得鼻子生疼,“嘶——”
“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他冷笑,又拽住她如瀑的墨发,迫使她抬首看着他。
另一只掌心覆上她下颌,拇指顺势恶狠狠地擦过她的唇瓣。
她眼里还噙着泪,因他的力道带来的疼痛倒吸了口冷气,眉心颦起。
他怵然松了手,目光从她双唇下落至纤颈,阴恻恻讥讽道:“脖子上的男人口水都没擦净,简直秽浊不堪。”
祁寒心底忽的一揪。
她楞楞地对上他的视线。难过与愤慨,不争气地蔓延了整个心间。
“所以你一直在?”她幽幽地看着他,黑黢黢的瞳孔蒙上冷霜,“你看着我狼狈逃窜,看着我险些丧命,看着死士对我赶尽杀绝……”
她的眼角眉梢尽是冷漠。
“你一直都在?将我的恐慌,无助,尽收眼底,却只是远远看着,观望着,置身事外……”
他皱眉,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刚想作出解释。
“那你自然也看到了,”她嘴角勾起,漾着道不明的浅笑。“看到我同逐世公子两情相悦并互诉衷肠,看到我同他浅尝辄止仍意犹未尽,看到我同他——”
“闭嘴!”怒气与惊愕喷薄而出,祁念笑扯住她的肩膀,推搡着令她重重撞在身后墙壁上。见她吃痛皱眉,他的心被狠狠揪起,却只冷哼了一声。
“这般生气做什么呀?当初都能将我推给成王……如今见我与逐世相好,你反倒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了?”
祁寒皮笑肉不笑。
“噢……我知道了。你的愤怒,源自你的害怕,你有多愤怒,就有多害怕——因为你知道,我与成王不是一路人,但我,一定会爱上赵禀——”
“别说了。”祁念笑气息凌乱,痛苦地喃喃。
她眼底有泪光闪烁,仍倔犟道:“君若思我,提裳涉水亦能相守。君不思我——岂无他士慰我心安?”
“够了——”
他发狠钳住她的双臂,抵在墙上。
“祁寒,有时候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它究竟有几窍……哪一窍装着我,哪一窍装着别的,又隐匿着多少狡黠心思……然后把它藏起来,唯独属于我,旁人……谁都别想染指……”
酒气熏人,令她几近作呕。他愈发涣散的目光,是摧残人意志的刽子手,那眼角弯起绝美的弧度,直教人不寒而栗。
恐惧弥散在她丝丝抽气中。
他做得出来。他若真想杀了她,肯定能毫不犹豫。他可是祁念笑,世上最薄情寡性的男子,世上最伪善阴戾的人。
祁寒下意识挣扎,试图甩开他的束缚,却是一时没站稳,向一旁栽倒去。
祁念笑目光一凛,余光瞥到她摔倒的方向正正是桌角,旋即飞快地探出手,右掌垫在她脑后。
同一瞬,她亦察觉到他伸来的手掌,心中顿生畏怯,下意识抬起小臂挡在额前。
伴随着咚的一声,祁寒的后脑不痛不痒地,落入他温暖的掌心。
是他的手背重重磕在桌角。
祁寒怔然,猛一抬眸,横在头顶的手臂都未曾来得及收回去。
她眼底惧意闪动,便是直楞楞地望向他。
祁念笑盯着她防御般招架起的小臂——那是她下意识对他的抵挡。
他噤声良久,才终于沉吟道:“……你怕我?”
祁寒还未缓过神,脸色煞白。
她溢于言表的,是畏惧,是厌恶,是毫不在意,是决绝摒弃……
“你怕我。”他又说了一遍,通红的凤眸半阖着,长睫微颤。有苦涩不断泛滥,湮没于整个心田,堙灭了那里最后的光芒。
他轻轻扶她坐起来,之后便立刻撤了手。
酒醒了大半,神色也渐渐收敛。
他落寞地转身,黯然离去,步伐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