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涟还是没能熬过至元二十九年的冬天。
他死在了腊月二十八,除夕之前。
祁涟独子祁念笑并未发丧,出殡那天全权交由家仆处置,也不曾披麻戴孝,俨然堪为不肖。
没有丧仪,遗体草草运往临安下葬,像是世上从未来过这个人似的,他就这样被抹去了存在。
至元三十年初春,却有个重磅消息传遍大都。
霁宁公主长跪于大明殿前两天两夜,只为请求圣汗准许她与前枢密副使祁念笑成婚。圣汗拗不过公主的执念,最终同意了祁念笑作驸马,并特准他继续任职枢密院,不过仅能从五品官做起。
此消息一出,元族各路世家贵族都觉得匪夷所思,便是愤愤不平——谁人都知,今后的储君,极大可能会在晋王和成王之间择一,不论这两位亲王谁成了最后的赢家,霁宁公主都会是唯一的嫡长公主——能做她的驸马,往后地位自然举足轻重。
可公主却偏偏执意选择一个外族人。
一个威胁着元族权贵利益的外族人。
有人试图拿祁念笑家中丁忧说事,指责他既遭逢父亲丧事,该居丧守孝,不做官,不嫁娶——他怎能如此迅速地尚公主?还能继续在枢密院任职?
然而祁念笑自有理由应对。
他一称自己本非汉人,不必遵循解职守孝、不行吉礼的规矩,二称父子不和多年,既无养育之恩,便早早断了关系,无谈“守孝”,三称自己甘愿“夺情起复”,愿为家国政务剥去孝亲之情,除却迎娶公主期间行吉礼穿红袍,愿着三年素服居行办公,以报生恩,以表诚心。
婚期最终还是定在了二月初。
公主府上下喜气洋溢。婚礼前的预备工序,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到了祁府,却是死气沉沉。
婚礼前一天,祁念笑从枢密院忙完公事回府,碰见欲离开的丹溪大夫,知他是来给祁寒诊脉的,便伫足问询祁寒身体近况。
“还是不大好,”丹溪皱了下眉,无奈道:“虽说先前的伤病渐已痊愈,然肝之气血郁结,则万病生焉。寒姑娘近来肝气滞堵不通,脏腑失调,该服些疏肝解郁的药食,譬如青陈皮、郁金,调畅机体。”
祁念笑默默听着,眼神略有些飘忽。
“心有怫郁,可是烦闷久致?”
“不然呢,”丹溪叹气,“她便是心里装着太多事了,终日东想西想,不得解脱啊……”
祁念笑觉得满口苦涩。
“她可有提过什么?”
“祁大人指望她提什么?”
“……”哑口无言。
……
送丹溪出府后,不知不觉,祁念笑来到了南苑外的长廊。
这条路他从前不知走过多少回。
如今却没有踏上的勇气。
遥遥的,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坐在一侧横栏上,正安静地望着天空。
祁念笑孤身站在长廊的尽头,望着她,站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双腿偏偏不听使唤,莫名其妙就带着他过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她轻轻倚靠着廊柱,迷惘又哀伤地启口。
“嫦娥为何要奔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