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撑不住了。
浑身所有力气,都随着大口的喘息被抽空,剧烈的痛感像汹涌的浪潮,瞬间侵袭到全身,又仿佛有厉鬼朝她伸出黑黢黢的爪子,将她的身体狠狠撕裂一般。
祁寒艰难地回头,想在高阁上寻到那个人的身影,她知道枢密院的官员一定会站在那里……可视线渐渐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一黑,她重重地向前栽倒,“砰”地一声,一头撞在了立式鼓面。
身体内,滚烫的热流直往下坠,小腹痛得像有千百只锤子同时在凿,祁寒惊恐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痛临至极点时,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感觉自己仰面倒了下去,像一只断线的风筝,狼狈地坠落。
“祁寒!!!”
意识最稀薄的时候,依稀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嘶吼着,发了疯地唤她。
“祁寒,祁寒——”
然后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谁紧紧拥着,鼻尖又嗅到了贪恋的檀香。
可是眼皮好沉啊,压了座山似的。
就像堕入无边的黑暗,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拼命挤压着她的躯壳,令她喘不过气,睁不开眼,发不出声。
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害怕了。
冷。
好冷。
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她好像又回到了南苑外的长廊。
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蜷成一团,却还是冷得浑身麻木,冻得意识迷离。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软绵绵的,像从天而降的洁白鹅毛。
她怔然抬眸,恰好对上了另外一双眼。
他就站在长廊尽头,身姿颀长,负手而立,身朝着庭院里皑皑的落雪。
瑞风眸狭长秀丽,鼻背高挺,薄唇微抿。
满面温润。
那是祁寒见过的,最好看的容颜,如冠玉,似月华。
他只冲她淡然一笑,然后便向着她走来,一步一步,穿过逶迤的廊道。
近在迟尺,却有些模糊。
“祁寒,”他的笑渐渐变得悲伤,眼底水光涟涟,“能不能不走?能不能……不离开我……”
她顿时满目心疼,喉间也酸涩得哽咽。
“祁寒,祁寒……”他带着哭腔低喃着,深深地凝望她,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别留我一人……求你……别丢下我……”冷风吹过,泪痕泛红,为他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破碎之美,极致凄婉。
祁寒难过得揪心,她最看不得他脆弱惹人怜惜的模样了。
多么想探手过去,轻轻替他揩去眼泪,然后环拥住他腰身,将脸埋进他胸膛。
多么想告诉他,别怕啊,佑之,我一直都在啊。
可伸出去的手落了空。
一切幻象烟消云散。
没有雪夜,没有长廊,没有祁念笑。
只她一人伴着茫茫黑暗。
永夜没有尽头,压抑无穷。
好累。
好想就这样。
睡过去。
不再醒来。
……
灵枢堂,后院。
嘈杂惶乱的人声,纷扰奔踏的脚步声,不断充斥着祁念笑的双耳。
“不行!血根本止不住——”
“昏过去了!醒不过来——”
“艾叶呢?还没拿过来吗——”
“别傻愣着!快去煎药——”
源源不断的窒息感涌来,祁念笑眼前漆黑一片。他无措地杵在屋外,所有吵嚷声仿若千万银针,直钻入耳中,冰冷的刺痛顺着血液蔓延全身。
恐慌吗?恐慌一词太过单薄,难以衡量他现下的心境。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一眨眼的事。
就在刚才,他不过是稍一回头,分神听枫芒禀报说,在双塔寺的柴房里找到了被迷晕绑起来的欢儿、连玖和连拾。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击到了立式鼓上,然后便是人群迭起的尖叫声。
那是花车的方向。
祁念笑猛转回身,心突然就提到了嗓子眼。
再然后,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释怀的……梦魇般的场景。
他看到祁寒飘摇欲坠,痛苦地捂着肚子倒下,暗红的血很快渗出了纯白色的华服,浸染出大团大团的血迹,刺目的血迹,诡异且瘆人。
不。
不要。
不要!!!
他目眦尽裂,不管不顾地冲向花车,一把抱她入怀,却发现她已不省人事,身下的血仍在汩汩涌出。
血打湿了他的手,浸透了他的衣衫,触目惊心。
祁念笑平生从未如此恐惧过什么,哪怕曾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或被凌虐得仅剩一口气,他都不曾觉得恐惧,从来不曾。
此刻却如逢天塌地陷,绝望,无助,恨不得倒在这里的是他自己。
他不记得后来,自己是如何抱着祁寒,跌跌撞撞赶到灵枢堂,嘶吼着请求丹溪大夫快些救人。
却清楚地记得,她一路上流了多少血。
也还清楚地记得,丹溪沉痛地对他道,其实她腹中之胎没有陨命淇川。
甚至在今天之前,都还好好地待在她肚子里……
为什么……
为什么……
长生天是不是偏要跟他开玩笑,偏喜欢折磨他,冷漠地看笑话?
祁念笑麻木地站在屋外。
浑身僵冷。
呆滞如活死人。
他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不知自己该去哪里,甚至不知自己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屋内,那正游离于生死之间的,就是他的全部啊。
是他的全部。
祁念笑不敢去想象任何一种不好的可能。
可那些恐怖的画面不由分说,纷纷呈至眼前。
无一不似对他的凌迟。
“祭祀开始前,只有连陆进过寒姑娘的房间,”枫芒凝重道。“人已经绑起来了,押到刑堂等您发落。”
祁念笑猛地睁开双目,眼底骤然聚起猩红,再难压抑住狂风暴雨般的心境。他像是丧失了理智的困兽,携着滔滔怒火,直奔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