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铜钱大的雨点狠狠砸落。
祁念笑背负着祁寒穿行林间,连柒则去断后。
他浑身都是血污,好几处伤口都还在往外冒血。过多的耗损,加之山上骤降的温度,令祁念笑觉得额头发烫,脚步也开始虚浮。
却还是牢牢地背着她,尽量不让她颠簸难受。
“你替我挡什么!我体格糙厚自是不怕流血掉肉,你呢?就你这扶风弱柳的,还替我挡箭?就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他从没这么凶过她,此刻却像变了个人,红着眼数落,毫不掩饰怒火。
“……呵,救了你……没落一点儿好……”下巴抵在他肩头,祁寒半合着眼,轻声呢喃。
祁念笑侧过头,面颊蹭上她湿漉的鼻尖,“谁让你救我了?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你能一样吗?还有什么比你的命重要?!”
伤口阵阵作痛,腹部亦然,祁寒再没了回话的力气,整个身子都贴靠在他背脊,安静得像昏过去似的。
祁念笑猛然顿住脚步。
“前面没路了。”他看了眼近处的断崖,迅速搜寻四周,所幸发现有一处隐蔽的土坑洞,其上覆有繁茂的植被。
祁念笑放下祁寒,正准备抱她躲进去。
后方,连柒清理了这批敌人,也趔趄着过了来。
“等一下!”连柒眼疾手快,解开祁寒身上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国师派了几拨死士,后面还有追兵,你们先躲好,我去把人引开!”
说罢,她戴上了兜帽。
“别……”祁寒虚弱地睁开眼,想要伸手抓住连柒,却没有力气,“别走……我们一起藏……”
“都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若没人引开追兵,谁也走不掉。”连柒咬咬牙,拢紧了披风,转身冲回雨中。
奔了几步,她蓦然回首,恶狠狠地瞪着祁念笑。
“你给我听好了!保护好她,照顾好她,若教她掉一根汗毛——”连柒眼里蓄满了泪水,恨不得嚼穿龈血,“——我化作厉鬼也不饶你!”
毫无犹疑,她径自飞奔离去,背影消失在雨雾里。
“不要!快拦住她……危险……她会死的啊……”祁寒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扯住祁念笑的衣襟不肯松手。“佑之,求你拦着她……别让她去……她一个人,会没命的……”
祁念笑收紧了怀抱,又往繁叶深处退了退。
他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雨。
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求你,带她回来,”祁寒奋力地半直起身,抖着嗓音向他说:“她会没命的啊——”
她揪着他的衣襟,求他去追回连柒,一遍一遍地,乞求他不要让连柒以己作饵,一遍一遍,声泪俱下,坚称自己的命不需要用另一条命来换。
全被他置若罔闻。
她挣扎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忽然被他捂住。
“有人!”祁念笑低头耳语。
透过枝叶的缝隙,祁寒看到了那张她曾于汴梁见过的,金乌假面。
金乌假面人就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身后跟了密密麻麻的死士,身旁还有人给他撑伞。
“呵,又一处断崖,”面具下,国师的声音幽幽传来,“山都搜遍了,难不成真让人逃了?”
“禀大人,我们的人尸身可见刀箭伤。刀法凌利,箭伤却像外行所致,箭尖还有毒……说明他们至少两人,一个善武一个不善。有没断气的属下目击,似是一男一女。”
“哦?看来,两个姓祁的都到了啊,”国师轻笑,“可他们人呢?化成山雨飘走了?”
“报——”又一死士滑跪在国师面前。“发现一女子逃走的身影,是否要追?”
“女子?没跟着祁念笑?”国师反问。
“……没有,只她一人。”
“这是劳燕分飞了?无妨,”国师冷笑一声,“本想抓一双,但若有一个落我手里,就不怕另一个不来自投罗网。抓住她——”
“是!”
……
那天发生了什么,祁寒已记不清了。
好像发着烧,意识一片空白。
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国师饱含杀气的阴笑:“胆敢戏耍我?哈哈哈哈——你吃了熊心还是吞了豹子胆?”
然后是连柒尖利的叫骂:“蝇蚋贼!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寒姑娘!我若早知你诡计,才不会被唬住!”
“他们去哪儿了?”
“早逃走了!你休想得逞!”
“胡说!他们到底在哪儿?!”
“你不是神机妙算吗?自己算算啊国师大人,栽跟头的感觉如何?”
不要……连柒……
不要……
祁寒费力地睁开眼。
却被祁念笑封了穴道,瞬间动弹不得。
她没有看到国师是怎样疯狂地折磨连柒,因为祁念笑捂住了她的双眼。
他迫使她左耳紧贴他胸膛,右耳也被他堵了上。
可连柒的惨叫声却能无比清晰地敲击她的耳膜。
“这双眼睛不好,瞎得看不清局势,留着也没用,剜掉吧——”
“鼻子也是,做狗就该嗅觉灵敏,不中用,还是割了吧——”
“这一口的伶牙俐齿,真想一颗颗敲碎了串起来呢——”
“既然那么想替你的寒姑娘去死,我现在就实现你这愿望,先去地底下等她吧——”
“放心,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你的寒姑娘了,在阴曹地府。啧,可惜,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跟街边肉铺砧板上的,有什么区别嘛,你的寒姑娘可还能认出来?”
“这就没气了?无趣……来人,丢下悬崖吧——”
……
……
……
……
雨不下了。
山间也已看不到国师和鬼面弯刀死士。
祁寒麻木地睁着眼。
“你本可以拦住连柒……”
祁念笑一言不发,抱着她探寻出路。
“她完全可以不用死……”
他依旧沉默。
“你就这么冷血,这么喜欢冷眼旁观吗……”
“那是连柒的选择,”祁念笑终于开了口,“我们都想你平安。连柒不惜一切想保的,也是你的命。”
“你没拦她,是怕自己没命吧?”祁寒死死盯着他。
“是,”他的声音疲惫而淡漠,“我活着,才能护你。”
我惜命,我贪生怕死,因为我有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理由。
那就是,你,祁寒。
“我的命是命,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都不是命了?!连柒的命便不是命了?!”她再也绷不住情绪,绝望地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