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祁念笑抱着胳膊，目光幽深，充满了疑虑。
他连珠炮似地审问连柒：“若城内药铺里没有这味药，城外山上难道会有？各个药铺不会派人采挖？非得你们去？现在？”
连柒被他幽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左右离得近，去看看也好……”
她拉了拉祁寒的臂弯，冲他赔笑道，“早点寻齐了药材，安排妥当，寒姑娘也能早点跟您回去，是这样吧……”
祁念笑有些不悦。
“你怎不自己去？”
“属下也想啊，”连柒哭丧着脸，“只是属下方向感极差，常常迷路都要靠寒姑娘带路，实在不敢……”
“你家姑娘身体欠佳，你怎好拉着她徒步上山？且不说山路崎岖湿滑，近来多雨，若被困在那里怎么办？亏你也真想得出来……”
祁念笑眯起眼睛，满口责备。
然后转向祁寒：“这味药材，不可或缺？”
“嗯……”祁寒颔首。
“那我去吧，”他不假思索便道，望着她，温和了眸光：“你且留在客栈好好休息，我有武功身法，若替你去采药，肯定也较你动作快些，功效高些……争取一个时辰内回来，可好？”
祁寒一愣，“——你？”
下一瞬，粉拳捶在他肩膀，下手不轻。
“别闹了！逞强也不差这一时——你又不通岐黄，不认得紫菀长什么样，能行吗？”
肩头被她短暂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
“你描述给我听，或是画下来，我能找到，”他扬唇一笑，“堂堂枢密副使还没这点儿本事了？放心，定不叫你失望。”
于是祁寒找店小二借了笔墨纸砚，一边凭借记忆绘出紫菀的图案，一边喋喋嘱咐道：“它的花和根茎都是紫色的，其根柔细，花叶部分或许趋于枯萎，记得连根挖出来，毕竟根茎碾碎了方可入药……”
祁念笑默念了几遍，将图纸收好。
“背上这个——”祁寒拿来一个藤编箩筐，他伸展双臂，她便绕过去帮他背在了身后。
偶一抬眸，瞥见他低头含笑的模样。
她嫌弃地撇撇嘴：“作劳力还这般喜不自胜，副使莫非是稚子痴儿？”
他摇头浅笑，没说什么。
总不能告诉她，方才那一幕，像极了丈夫外出打猎、妻子为之背上行囊吧？
祁寒却突然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祁念笑怔怔垂眸。
是一打油纸包起来的糍粑。
“我们小祁大人既要出苦力，可别饿得头晕眼花，一跟头栽进了山坳，”她耳根微红，故作冷漠地斜睨他，讥诮道：“带不回紫菀，拿你试问。”
“遵命……夫人。”他展颜而笑，怯怯唤了一句，眼波温柔至极。
……
从祁念笑背着篓筐上山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天空却有些阴沉，似是憋闷着一场大雨。
祁寒本与连柒坐在马车上闲聊，忽然听到大颗雨滴砸落的声响。
“他刚刚是不是没带伞在身上？”想到这里，祁寒不大放心，拿起油纸伞便想往外走。
连柒却猛地拽住了她。
“姑娘，祁大人神通广大，你就莫担心他了。”
莫名其妙地，祁寒竟觉得，此刻的连柒阴阳怪气的。
“可是——”
“姑娘，我是不是从未和你讲过我的故事？”
连柒恢复了寻常的模样，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你说过，选择成为连卫，就没有过去可言了。”祁寒轻声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连柒仍保持着那个笑容，一动不动。
“有个小女孩，从有记忆起，便是街头的乞儿，是这世上最低贱最渺小的虫蚁。六岁的一天，有个恩公救下了她。她想报答恩情，想给他当牛当马，可是恩公不让她做奴婢，而是将她平等地看作了一个人，带入府中，教习她一身武艺，”
“女孩觉得，恩公就是普度众生的慈悲之佛，是纯善的，美好的，不可亵渎的，”
“后来他上了战场，女孩每天都在祈求神灵保佑，祈求他平安归来，”
“可是他死了，”
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车盖。
“死得不明不白，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连柒云淡风轻地道。
祁寒刚想开口，连柒却没给她接话的机会。
“姑娘，自打我来祁府做了连卫，你就一直拿我当亲人对待，掏心掏肺地，欢儿也是……你们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是我拼命也要守护好的家人……”
“若有人欺负你，伤害你，对你不好，害你日夜煎熬伤心落泪——我可不会原谅呢，呵呵呵……”
阴影里，连柒的笑愈发狰狞。
祁寒头皮开始发麻，极勉强地扯唇微笑：“雨越下越大了，我还是带着伞，在出山口等他罢……”
她说完，转身下了马车。
却听到连柒在她身后阴恻恻开了口。
“他死了，不好吗？”
一道惊雷在天空炸裂。
闪电照亮了连柒诡谲的笑容。
瓢泼大雨中，祁寒惊惧地瑟缩着，甚至忘了撑伞。
但见连柒也下了车。
“姑娘，我是在帮你啊……”
她贴心地撑起油纸伞，打在她二人的头顶上。
“他是你清白人生中仅有的污点，我得帮你除掉这污点。”
祁寒恐惧地向后倒退，连柒便不急不慢地跟上。
“他死了，不好吗？”连柒拔高了声线，眼睛一眨也不眨。
这时，客栈小二冒雨冲了出来，抱着头，双手挡在额前。
“客官——客官——”小二隔了老远，冲她们呼喊着，“后院的马厩里，有个装药材的大箱子，可是你们的？怎么放在那里了啊！烦请您挪一下呗，别占我们马厩的地方啊——”
祁寒瞳孔骤缩。
原来紫菀并没有缺少！
连柒撒了谎！是她将药箱藏了起来，骗人说少了一箱！
“你——”祁寒浑身都颤抖得厉害，血液仿如凝滞，冰到了极点，“为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是你故意引祁念笑上山——他——”
“他回不来了，”连柒双瞳阴暗，咬牙切齿地牵起唇角。“没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