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飞舞,阿尔泰山重归宁寂。
冰凉的雪花不断吹落在脸上,眼皮上,干涸的嘴唇上,将昏过去不知多久的人惊了醒。
祁念笑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巨石碾压了一样,他捂着胸腔,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他一身黑甲,仰躺于天穹下,突兀地挂在了一块岩石上。
玄铁头盔与面甲早已不知被雪冲到了哪里。
他艰难地爬起身,有血顺着后脑流到了后颈,身上积雪抖落。
环顾远眺,葬了十几万亡魂的空谷,再不见别的生灵。
十几万的冤魂,惨死在他的屠刀下。
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还活着。
祁念笑扶着岩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洁白的雪地是那样的刺眼,刺得他痛不欲生。
天神啊……
是因为我的躯壳太肮脏,所以就连干净的雪,都不愿意带我走吗……
是我身上的罪孽太重,就连阴曹地府都不愿来收吗……
只一闭上眼,岱钦的面容便浮现眼前。
是他多少次义无反顾地拦护在他身前。
是他永远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赞赏。
是他们共担风雨,共瞰河山,共踏烽火。
是他们一起吟诵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视线趋于模糊,有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迫使祁念笑蜷伏在地上,死死捂住了心口。
岱钦……岱钦……
你为什么没去久泉驿……
你为什么没去久泉驿……
你为什么要认出我啊……
为什么认出我……
为什么……
为什么……
祁念笑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还是感到窒息。
无法呼吸,无法释怀。
岱钦,岱钦,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他仁心,仗义,勇敢,谦逊。
他是骄阳似火,是圆月清朗,是星辉漫天。
明明就在一天前,他还活生生地,身子是温热的,柔和地微笑着,就站在祁念笑眼前。
——岱钦,我能成为一位好将领吗?
——你一定可以的,你一直都是我最骄傲的安答。
祁念笑悲恸地紧闭上眼。
泪水源源不断地溢出,咽喉里咯咯作响。
他孤身瘫倒在地。
——我想杀了道戈辛,你会怪我吗。
——别冲动啊佑之,想想我们的初心,会有更好的办法……
——他一定会杀了我!
——你的灵魂干干净净,怎能成为他那样的恶鬼?
精神已濒临崩溃,头痛得仿佛下一瞬就要炸裂开来。
为什么我会走到这一步。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世界洁白,安静,唯有他的心呼啸着,被地狱的业火灼烧着,仿佛爆裂开来,迸溅出殷红的,肮脏的,泛着恶臭的血。
他低头,摊开掌心,望着自己这双——沾了十万条人命的罪恶之手。
亲手残害了挚友的,罪恶之手。
双唇灰白,颤抖得愈发厉害,祁念笑捂住心肺,本能地干呕起来。
我都做了什么?
我都做了什么!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直到这时,满腔的苦涩与极致的愧疚一齐上涌,才终于击垮了他。
撕碎了他用冷血树立起的屏障。
他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哭号起来,如开闸泄洪般不可收,几乎要将声带扯断。
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声哑力竭的叫喊,悲痛,苍凉,无助。
巍峨的阿尔泰山,纯净圣洁,俯瞰万物,无声地审判着他不可饶恕的罪孽。
祁念笑跪倒在雪里,双拳一下下捶打着地面。积雪之下,是坚硬锋利的岩石,他的拳头很快便捶了破,鲜血滴里搭拉,迅速漫延,染红了大片白雪。
却是一丁点的痛楚都察觉不到。
冰雪早已麻木了他的四肢百骸。
“岱钦……岱钦……”
脸埋进雪里,他痛苦地哭嚎着,一遍又一遍哭嚎着。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