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祁寒的怨气已消散了许多。
但她这回是铁了心,要让祁念笑长点儿记性。
她知他今夜会来——自打从漠西归来后,只要她宿在南苑,他必定也过来与她同眠。有时处理公务忙过了头,睡得晚了,也会蹑手蹑脚摸上床,尽量不惊扰她。
“当啷——”
门闩从内插上,还围了几圈铁链子。
祁寒看着自己的“杰作”,拍拍手,甚是满意。
她优哉游哉地踱着碎步,转回了床榻,侧卧其上,侧身倚靠柔软的枕衾,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了半摊开的书卷。
却是半个字都读不进去。
但听窗外,虫鸣唧唧,木叶沙沙。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祁寒竖起耳朵,心跳莫名加快了。
……
屋外,祁念笑如往常一样归来歇息,刚想推开正门,却只听得铁锁链和木门板的撞击声——门扇纹丝不动,仍敛得严严实实。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再次尝试推门。
“当啷——”
依旧碰了满鼻子灰。
这是——连门都不让进了?
祁念笑一惊,脑中瞬间漂浮过无数种可能,大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心下忐忑着,他再捋了捋今日与她的交谈,反复梳理思路,推敲着哪里不妥。
莫非,她当真厌弃了他?还是猜出了他的隐瞒?她那样清醒的姑娘,从来行得端、坐得正,更有蕙质兰心,是非对错都拎得清,自是不甘与他这等卑鄙小人为伍罢……
不知不觉,他已来到了窗畔,这是房间的前窗,正靠近她床头处。
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窗纸漫出,渐融于浓郁的夜色里。
不见佳人之剪影。
祁念笑纠结再三,终是抬手屈指,叩击在窗框上。
“咚咚——”
屋内窸窸窣窣,光影摇曳,有道倩影愈靠愈近。
“何人叩窗,还不报上名来?”他听见她拿腔捏调的诘问,就从那支摘窗后传来。
“我。”祁念笑叹了口气,闷声道。
“哦?”祁寒似是冷语讥诮,话音却好像绷着笑:“你是谁人?我才不知。”
隔着层朦胧的窗纱,像隔了层浓雾,祁念笑窥不见她此时的神情,倒也能猜到她使坏的小心思。
她惯爱捉弄他。他在她这里碰壁吃瘪、却又不忍拿她怎样——祁寒就喜欢看他这副委屈的模样。
没办法,这小祖宗可是他要娶的,任她欺负了,又能如何?宠着惯着呗!
“我是祁念笑,你未来的夫君。”他耐着性子回答。
顿了顿,又幽怨般嗔怪她,颇有些死皮赖脸。
“夫人便是我的安神香,我的定心丸……若不能抱着你就寝,我这心里就总觉得缺了好多……不踏实,一点都不踏实,只怕今夜注定无眠了……你当真忍心吗,夫人……”
窗内,她似是咯咯地笑出了声。
“吱呀呀——”,窗扇支了起来,屋内小篆香的气味疏淡清甜,幽幽飘散而出。
祁寒的面容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
素靥灵动,明眸善睐,肌骨胜雪,可拟玉琅玕。
她只续揽了一件雪青色薄纱衣,手持一白梅萼锦绣团扇,就欲盖弥彰般半遮在胸前。她仍抬手支着窗,宽袖因此下滑至肘,露出一截小臂,在月色下洁白如玉。
她总喜着淡紫色,譬如雪青、莲青或是藕荷之色,都衬得她姿貌旖丽、气质清雅。
不愧是他的人,怎么看怎么好看。
“夫人锁门做什么。”祁念笑哑声道,毫不掩饰自己贪婪的目光,直盯着她未掩到的肌肤,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祁寒抱臂,赌气般扭过头去,眼光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斜盱他。
“还在同我怄气?”他抿唇浅笑,诚恳地自我检讨,“今日怪我自负鲁莽,往后再有筹谋,必先同你商量,便是原谅我这回,可好?”
祁寒又“哼”了一声,当即便要关窗。
“欸——”他赶忙捉住她的细腕,放在掌心里,温柔揉捻。
“若还不解气,夫人打我一通便是。”祁念笑拉着她,作势在自己胸膛前捶了几拳。
他唉声又叹气,耷拉下眉眼,怜声乞求道:“夫人最好了,定不忍心看为夫独守空房,心痛难捱,独坐断肠,泪痕满面,寂寞凋零……”
说罢,祁念笑抬首望向天际,剑眉都快撇成了八字,瑞凤眸久久不眨一下。
他摇头晃脑,含着怅惘与悲怨,低吟道:“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怎么连怨妇诗都整出来了?
祁寒鼓起双颊,提着团扇敲在他头顶,最后实在没憋住,咧嘴笑道:“祁佑之,你胡扯!孟夏夜闷热,哪儿来得白露秋月?”
祁念笑拧眉,故作深沉道:“若无夫人相伴,为夫这颗心,便是凉如悲秋,不比寒霜暖丝毫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心观望着她的神色。
“哎——”祁寒忽然微微颦眉,轻咬着下唇道,“也不知怎的,我今日分外想念水晶米糕的滋味,还得是城北点心铺子做出来的。”
“已经很晚了。”祁念笑一愣,虽感意外,却也无半分埋怨的意味。
“那便不干我事喽。”她得意地冲他眨眨眼,抬手放下了支窗的木杆。
窗扇在他眼前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