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作罢,祁寒搀扶着李夫人回房休息,李庭则与祁念笑在花园里散步。
祁念笑负手在身后,遥望着祁寒远去的背影,忽然轻声道:“恩师,学生还有一事相问。”
“且说来听听。”李庭边走边道。
祁念笑眉峰微沉。
“学生想知道,十六年前,‘禅位风波’的始末。”
李庭的眸色陡然变了。
他顿住了脚步,立在原地,直盯着祁念笑的眼睛,“问这个做什么?”
“学生曾听闻,先太子早年与国师政见不合,两方势力水火不容。太子之死未免太蹊跷了。太子离奇去世,太子一党倒台,国师是最大的获利者。”
话说到这份上,李庭自然知道,他又在琢磨反击国师的招数了。
于是他态度生硬,不赞许地对祁念笑说:“那桩秘辛早已无人敢提,你若非要深究,只会招风揽火——还嫌敌人对你的加害之心不够多?”
蝉鸣声声,炎夏闷热。
“恩师,我只想过上安稳愉乐的生活,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们平安顺遂,而不是终日提心吊胆,”
祁念笑紧攥双拳,斩钉截铁道,“国师不会让我遂意,他是最大的威胁和隐患。”
李庭面色凝重,“所以,你还是想继续探查国师?”
“若想彻底解决问题,必先釜底抽薪,”
祁念笑毫不迟疑道,言辞凛冽,“如若太子之死,的确出自薛兀迭尔手笔,待我掌握了确凿证据,或许,便能瞬间扭转局势。”
李庭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
他压低声音,缓缓道,“如你所知,以太子为首的汉法派,和国师的色目党派,处处针锋相对。”
李庭眯着眼睛,长叹一口气,陷入了回忆。
“那时,国师凭借一身敛财之能深得圣汗重用,一路飞黄腾达,为他和他的爪牙们谋得了高位。圣汗一改亲儒重汉的态度,纵容国师党为非作歹、倾轧朝政——国师本人虽贪腐,但他也为朝廷敛了太多钱财,充盈了国库——这当然是圣汗想看到的。”
“国师处事阴险狠辣,毫无底线。他的敛财手段暴力蛮横,完全与儒臣重农桑、轻赋役的休养生息政策相悖。汉人儒臣们纷纷上奏,抨击敛财派,弹劾国师。为使自己的聚敛政策畅行无阻,国师开始大肆打击汉法派成员。”
“短短几年内,汉法派的十三位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被国师坑害。有的离奇暴毙,有的则被安上莫须有的政策锒铛下狱。太子的追随者,汉法派的核心人物,无一幸免于难。”
“太子为人正直善良,见不惯小人得志,对圣汗纵容‘杀鸡取卵’的敛财心思十分失望,更是对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良的国师深恶痛绝。”
“他曾当着群臣的面痛殴国师,打得他头破血流、敢怒不敢言。圣汗问起脸上伤痕从何而来,国师只好答曰摔伤,恰好太子在侧,当即呵斥道,‘无耻小人,这分明是我打的!’若说国师有所畏惮者,恐怕,独太子尔。”
“十六年前的春天,正是太子与国师矛盾激化的顶峰。国师是继后南宓的亲信,他二人以圣汗年事已高为由,趁着圣汗抱恙时,代为摄政,这又为太子与汉臣所不满。太子曾在圣汗面前痛批国师,称之为朝廷的蛀虫,也指责南宓皇后野心昭彰。”
“忽有一日,一名南台御史上疏请年事已高的忽必烈禅位于太子,并请南必皇后勿再干政。这显然不在太子的预料之内,没有人知道这封奏疏出自谁人之手。皇帝面慈心狠,他对权力的掌控欲很可怕,若闻有人要他让位,必定会怀疑到太子头上。”
“所幸御史台都事是太子的人,他替太子偷偷藏下了这封奏章,没有递到圣汗眼皮底下,欲将此事遮掩过去。”
“便在此时,与太子有旧怨的官员——古阿散,突然在圣汗面前请求规整内外百司吏案,以大索天下埋没钱粮为由,奏请皇帝封锁御史台查阅所有奏章。古阿散强行拘役了御史台相关官员,一番搜查与拷打后,还是将那‘禅位’的奏章给搜了出来。”
“圣汗大怒,下令软禁太子于东宫,并杀光了太子的所有汉人亲信。”
“一天夜里,尚医监的一位太医照例去东宫为太子看诊,结果到了第二天,竟传出了太子被人毒杀的消息。”
“案发当夜,只有太医一人出入过东宫,他是唯一有可能谋害太子的犯人。太子是圣汗与结发妻察宓皇后的嫡长子,自幼被圣汗喜爱和器重,圣汗是帝王,终究也还是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被怒火冲翻了理智,下旨将那太医满门抄斩。”
“哪知后来,御史台查清了太子死因,各种迹象都表明,太子是服毒自尽。或许太子是太过悲愤了罢,自己那么敬爱的父亲,晚年被奸佞蛊惑,连亲生儿子都不能信任。”
“皇帝怎会承认,是自己逼得自己的孩子,用自尽的方式表忠心?为着天家颜面,朝廷没有公布太子真正的死因,却也没给太医翻案,甚至将抄斩之事压了下来。”
“从此,世人只知,太子是怕禅位风波动摇其储君之位,日夜忧郁,惊惧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