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雾霭愈发沉重迷蒙,像是如何都逃不出的迷瘴。
祁念笑脚下踉跄,一掌重重地撑扶住墙壁,勉强稳住自身重心。
眼角余光里,他果然瞥见些周围布了盯梢的眼线,心头冷笑一声,随后咬牙调整呼吸,竭力装作自己安然无恙,匆匆下了画舫。
连接画舫与河岸的细窄长桥,曲折而漫长,两侧没有围着栏杆,光秃秃平坦坦逶迤在水中央。祁念笑眼前重影交叠,步子虚浮,每迈出一步都艰难无比,有几次险些一个趔趄歪栽进水里。
河畔马车旁,枫芒正等候在那里,远远见他疾步凌乱而归,便赶忙迎了上前。
凑得近了,才惊觉他此刻气息紊乱得可怕,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主上——”枫芒瞠目,“您——”
祁念笑将手指举到唇边,示意她噤声。
“回府。”他从喉咙间挤出两声破碎的音节。
枫芒伸出手,想扶祁念笑上马车,却被他挥臂挡了开。他没让她碰到自己,径自钻入车厢内。在门帘关拢的刹那,他无力地跌坐在了榻椅之上,痛苦地紧闭眼眸。
枫芒不敢耽搁,立刻挥鞭驾车。
为保持意志清醒,祁念笑在脑中将今日之事仔细地捋了一遍,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分析讲给了枫芒听。
国师这一招,可谓阴险至极。
利用霁宁心思单纯,刻意提一些刺激她的话,给她以危机感,从而顺理成章让霁宁孤注一掷、给祁念笑下药。
祁念笑对霁宁,确实不会设防——不是出于信任或是别的,纯粹因为霁宁头脑简单,天真烂漫,绝不会和那些低劣下作的手段扯上关系。国师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攻其不备,背后耍阴招。
鬓颊沁出一层薄汗,祁念笑恨不得将薛兀迭尔挫骨扬灰。
“主上,我这就带您去寻个医馆,找大夫诊治——谁知道国师那恶贼给您下的是什么虎狼毒药——”帘外,枫芒一挥马鞭,登时便想改道。
“直接回府!”祁念笑厉声低呵。
“可是主上——”
“先别回头看,听我说,”他努力将意识从混沌中抽离出来,沉声道,“后面……有人跟着……”
枫芒耳力极佳,自然也听到了,就在这幽深寂静的黑夜中,除了他们马车的车轮声,还有些极细微的动静,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如缠身的鬼魅魍魉。
毫无疑问,这是国师布下的局。
就算他祁念笑自控力强,饮下药却没碰公主,倘若他今夜去医馆就医看诊,留下蛛丝马迹的证据,那也算是落了把柄在国师手中。
夜晚私会公主,孤男寡女,他又偏偏服用了催情药,此事抖搂出去,谁能相信他祁念笑清白无辜?任他多长十张嘴都说不清罢!
现在,他只有打道回府这唯一的选择,且一丁点儿破绽都不能留。
回到蔹院,祁念笑冲进屋子,撑着桌案猛灌了自己几壶清水,岂料体内灼烧的烈火却不熄反升。
他紧攥着双拳伏在桌上,头昏脑胀得厉害,浑身都像有千百万只蚂蚁在爬,难以名状的火星不断蹿腾,几乎将他的意识连混着五脏六腑都灼烧殆尽。
门外,枫芒咬咬牙,自作了一个荒唐大胆的主张,转身向南苑快步跑去。
……
“你是说,公主今晚约见了祁念笑私会画舫,还给他的茶水里下了……那种药?”
“正是如此!”枫芒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祁寒狐疑地挑眉,抱着胳膊,一动也不动。
“霁宁那个小脑袋瓜还不如核桃仁儿,她能把祁念笑给药倒?”
她讲话向来尖酸刻薄,尤其是情绪不佳的时候。
“是、是国师教唆的!我们回来的一路上,都被国师的人紧紧盯着,”
枫芒急得直跺脚。
“寒姑娘,主上他现在痛苦不堪,又怕被落人口实,故而不让我们去外面寻大夫,只得自己苦苦强撑着……您也是大夫,只有您能帮他了,您快去看看罢……”
祁寒变了神色。
不等枫芒反应过来,她已然抓起看诊的布包,一句也没再多问,直朝着蔹院的方向大步流星。
这转变也太突然了吧,枫芒目瞪口呆,杵在原地。
“愣着干嘛?走啊!”祁寒回头,冷声示意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