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拙劣的跳梁小丑,就连与她相见抑或相伴的理由,都寻不到了。
他的内心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曾随着她的到来,开满了漫山遍野的花;花海绚烂之至,迷人眼,使他沦陷。他终日惶惶,怕她窥破他并不高洁无欲的内心,于是努力将所有对她的情愫都遮挡着。
但那片繁盛花海,却根本不受他控制,愈发生长得明丽烂漫;每一朵都在拼命抽枝生芽,肆虐般将他心头占满,源源不断地翻滚上涌。
他害怕,怕她知晓他的那些心思,对他投来鄙夷不屑的目光。
更害怕,花海枯竭,戈壁重归荒芜一片。
不知在原地定了多久,逐世才缓缓迈步离开。行尸走肉一般穿梭于寒凉夜色中,双足麻木困顿,他却并不觉得难捱。
如此漫长且压抑的黑暗,他何曾逃出过?
一夜过去,仿如一纪。
天光微亮时,逐世拖着疲惫的躯壳,怀抱古琴来到了烟柳楼。
从后院翻墙而入,他轻车熟路便绕到了知鸢房前,确保四下无人后,才轻轻敲响房门。
“公子?!”知鸢惊诧,忙拉开门将他请进来。“您没回仙音阁?”
“时辰有些早,待人多眼杂时我再回去。”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满布血丝的双眼,“没人看见我,我来把琴带给你。”
“您没见着寒姑娘?”知鸢忙为他倒了杯水。“昨日我抽不开身,魏予模样又太显眼,容易被国师的人盯上,便央寒姑娘去密道附近寻您了。”
原来昨夜,是祁寒率先猜测着,逐世一旦与己方断联,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是无论如何都要获悉消息。于是她问过知鸢和魏予,逐世兴许会现身何处,适才紧赶慢赶地去寻他。
逐世闻言,身子一僵,眼底只见无垠的落寞。
“见着了。”他轻声说。
知鸢看他面色发青,虽不知所以然,却也明白他此刻不想被打扰。
逐世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就这样过了许久。
“咚咚”两声,有人叩门。
“知鸢,你在吗?”清冽的声线自门外传来,“我是祁寒——”
逐世的心跳漏了一拍,浑身都紧绷起来。
“——寒姑娘?你怎的来了?”知鸢行至门畔,下意识回眸打量逐世的神色,缓缓应声道。
“昨天逐世公子走得匆忙,将玉佩落在药坊了,我想请你——”
祁寒不疑有他,推门便入,一抬眼见到逐世后,也明显愣了一下。
“公子,你在啊?”她脸上轻松的神色减了许多,疏淡笑道:“既如此,倒也不必麻烦知鸢了。”
逐世双眸微合,没有抬眼。
“既是归还玉佩,怎的……归还到我这儿来了,”知鸢左看看右看看,见二人氛围不对,便是一头雾水:“可是因为仙音阁眼线繁杂,寒姑娘不便现身?”
祁寒点了点头,转而望向逐世,笑容落落大方。
“公子,昨天是祁寒心境狭隘,误会了公子。不过是听公子弹奏了一首琴曲,便想入非非,出言不逊,实在多有逾矩。”
她目光平静,诚恳道:“公子心怀抱负,所谓‘凤求凰’,定是寓意大丈夫志在四方,所求皆为神州炎夏,岂会指男女情爱呢。祁寒心量窄,又失言顶撞,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了,还请公子莫要介怀。”
逐世仍未抬首,漆黑的眸底愈发幽暗。
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她每次展颜一笑,都在狠狠揪扯着他的心。
“知鸢,逐世公子,我先告辞了。”
余光里,她的衣角消失在了门口。
他的眼神黯了黯。
知鸢无声垂眸,默默将木门合严,而后带着几分同情转过身来,神色复杂。
他没有看她,兀自苦笑道:“知鸢,你早知道的,对吧?”
你早知她有心上人。
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知鸢缄默,咬着下唇,满心为难。
“你若早些告诉我……”逐世叹了口气,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啊,纵他早些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难道她便不再是他钟情爱慕之人了?
难道她便不再是他痛苦命途中的唯一的光明了?
难道他对她的情意会就此减退,不再惦念她的安危,不再留心她的喜怒哀乐,甚至于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与她井水不犯河水,或是另一个极端——如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地纠缠?
不,不会。
并不会。
她永远都是他视作珍宝、不敢亵渎的存在。
他对她的情意,也绝非浅显而浮于表象。
祁寒,祁寒。
这个名字甫出现在他脑海里,心底便满溢郁结苦涩。
就像生吞了刀子入腹,满肺腑的伤口血涌如注,却还要微笑着,将所有将欲呕出的鲜血含在口中。
痛。
当真很痛。
“罢了……是我不该存了觊觎的心思……”
逐世哑声低喃道。
“她是否属意我,也都不会改变我想守护她的心……”
他缓缓站起身,拾起祁寒方才搁置在桌上的玉佩,苦笑一声,满身孑然寥落。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