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彼此客套了一番,祁寒这才发现,他身后的粥棚里,并肩站着两个熬粥的人。
一个是之前出现在仙音阁、与祁念笑交过手、后来趁死士搅局时逃离的刀疤脸小头目。
另一个女子则是仙音阁对街那家脂粉铺子的掌柜——她竟然也是逐世手下?
“这……”联想起仙音阁后来上演的戏码,祁寒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在脂粉铺,掌柜不愿与我商榷交易。原是怕我挡了视线,以至她无法盯梢对面?”
逐世嘴角勾起,不置可否,转身介绍到:“这位是魏予,福州人士,跟随我共事已十年之久。”
魏予闻声,冲祁寒点了点头。虽说有道刀疤蜿蜒脸上,乍一看狰狞可怖,但离近了瞧,他面容温良,笑起来有些憨实淳朴,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凶相。
“这位是沧笙,是魏予的夫人,想必你们已经打过照面了。”逐世摊开手,指尖朝向那名女子的方向。
沧笙望见祁寒后,明显怔愣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瞟了眼祁寒,勉强笑了笑,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逐世介绍完二人,回过身来,但见祁寒此刻五味杂陈。
“公子的势力与眼线,还真是——不容小觑啊。”她太阳穴跳了跳,不冷不热道。
关于逐世此人,她确实满腹疑团。
先于太庙公然行刺皇帝,又在仙音阁与黑市贩子交易兵器,亦能在枢密院的层层追捕中抽身而退、不留痕迹,甚至连风月场和脂粉铺——如此便于接触京中权贵的地方,都有其势力涉足,可见其羽翼之丰满。
他曾说过,他是“盼天下长治久安”之人。
毋庸置疑,他站在与朝廷对立的一方。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望着他与手下搭建的简易粥棚,望着忙里忙外分发热粥的几人,祁寒忽觉有些怅惘。
“为什么。”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逐世耐心等着她继续发问。
“这场天灾,连朝廷都救不了,”祁寒神色复杂,“公子难道不会觉得,自己的仁慈杯水车薪?”
逐世默了默。
“姑娘可知,所谓‘仁慈’,本质是什么吗?”他再开口时,眼眶有些泛红。“永夜的黑暗中,需要有人站在正途上燃亮火把,指引生的希冀。人性需要规戒,人心更需要光和热。”
“连年旱灾,就如阎王的催命符。纵览汴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活物。蓬草树皮吃净了,山石土砾入腹即断肠,再往后,恐怕只见‘人相食’,老弱妇孺,必定首当其冲,便像无数史志那样,‘易子而食’、‘鬻子而食’。”
“仁义人伦,非教化而成,人固有之;灾难与绝境,则会将道德和理智泯灭殆尽,人人冷血残酷,举世浑浊不堪,再无希望可言。如果这一切当真发生,那么被食者横祸而亡,食人者也同死了没有分毫区别。在下虽不富庶,但尚有余力挽救一丝局面,愿以善意挽救无辜性命,所以,为何不给汴梁城的百姓,再多博些生路呢……”
逐世的声音温柔亦坚定。
祁寒无言垂眸,心弦却微颤,仿佛与什么有了共鸣。
忽闻不远处城隍庙的墙根下,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祁寒定睛一看,见是官府终于支起一口大锅,扬声宣称着要为灾民熬煮赈济米粥。
“如按朝廷公文所示,拨粮万石,四天一赈米,为何汴梁灾民仍作饿莩?”逐世见此情景,顿然面覆寒霜,眼风如刃。
“去探上一探不就得知了,”祁寒定定地直视前方,“总好过合眼摸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