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切的最初,他曾厌恶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小麻烦。
适仲冬,天大寒,朔风将碎絮般的白雪吹散天地间,霰雪乱舞如飞花,片片旋扑面。
她就站在长廊尽头,隔着满世界的银白,与他遥遥相望。
那是他们的初遇。
祁念笑知道祁涟为何收养她,那绝非是因为老东西生性带有恻隐之心。而是她的长相与祁涟手刃的义姊太过相像,老东西是在假惺惺地赎罪罢了。
既是祁涟关照的,他祁念笑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他曾无比厌恶这张脸,那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是他不堪人生的诱因,是命运对他的嘲讽。
他唆使手下给这个小姑娘下了无数绊子,可她总是不吭也不响,仿若当真逆来顺受。
也是那个寒冬,她于每个清晨里来到武场的栅栏外,静静陪伴他习武。长久以往,他竟发现自己已然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或许没那么讨厌她,他想。
也罢,前人之事,终究与她无关。
她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何其惹人生怜。
但出乎他意料,她显然不是只待宰的羔羊。祁念笑不会忘记,她使得一手苦肉计,瞬间反客为主,假借祁涟之手,狠狠地将欺凌过她的连卫报复了回去。
那时,她眸光狡黠,脸上写满了睚眦必报的果决,与平日里柔弱怯懦的小女子模样判若两人。那时他便发觉,她古灵精怪得很,才不是他早先以为的那样庸懦。
可若说她心眼颇多,倒也并不贴切。
这小姑娘,有时执拗得很,耿直而不通圆滑。
她敢二话不说当街砸了贡酒,亦敢仅凭从书本中读到过的知识救人性命。
祁念笑在一旁漠然观望了许久,见她的莽撞惹恼高官,本不想替她出头。转念一想,她毕竟是祁府中人,如果事情闹大,他亦脱不了干系。
高官明嘲暗讽她不懂礼数,于是他敷衍地教导了一番,却不想她那么认真,竟真的有板有眼地学着他的模样对他行礼。
只是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行的拜别礼,再配上她那句“拜别长兄”,听在他耳中,委实有种要送走他的肃穆感。
祁念笑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小姑娘憨傻之时,看上去顺眼多了。
那晚她腹中胀痛,在去厨房寻山楂陈皮的路上,误打误撞途径他的蔹院。
他本不想管她,她便是痛死都与他无关,可当自己回过神来,却已然横抱起她,快步直往南苑走去。
他在心中咒骂自己为何多管闲事,然而心脏却怦然乱跳。这是他第一次抱起一个小女子,他此前竟不知,原来女儿家的身子可以这么小这么软,暖暖的,还有若有似无的清香萦绕鼻尖。
他觉得面颊有些发烫,于是连忙扭过头不去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
得知她爱读书,他在心里盘算着,此女将来若能熟读兵法,亦能为他所用,为他在朝堂的筹谋助上一臂之力。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忽而念及自己年幼时,也曾有这样疼痛的时刻。或许是出于同情,他耐心地为她按摩纾解,脑中浮现的,是自己从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