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匣柜被打翻得七零八落,其中盛放的药材现已混乱沾尘,狼藉一片;原本密封在白瓷瓶里的火麻仁与川贝母,可都是难保存的药物,随着瓷瓶四分五裂暴露于空气中,便同白白糟蹋了没分别;门附近的药铺幌子,是祁寒亲手制成,又兴高采烈挂上去的,现下却被生生扯了断,串珠与银鱼散落一地,被掷在地上狠狠地践踏。
伙计顿时叫苦不迭,眼瞅着无赖在这里寻衅滋事,碍于理亏而制止不得。
连陆原本还在后院帮衬着规整药材,听闻前厅沸反盈天,又见那混混恶意闹事。他大步流星直奔而来,二话不说便重拳出击,将那市井泼皮轻松撂倒在地。
“你,你、你——”无赖一手捂住青紫的眼睛,一手抖抖簌簌,指着连陆,却是被对方眼中的凶光吓得四肢无力,瘫作一团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他披头跣足地爬出了灵枢堂,索性横卧在门槛上,冲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哭号道:“来人呐——还有没有王法了啊——这就是家黑店呐——打人了啊——”
连陆见他倒打一耙,无耻至极,登时气得面目狰狞,攥着拳便想再给他点颜色瞧瞧。
伙计倒是个思虑周全的,慌忙拦下他,低声说道:“连陆大哥,不可!不可啊!事发突然,恐怕有什么圈套,故意激我们发作。若我们着了道,打他个半死不残的,反倒是我们不占理,输了声誉,今后灵枢堂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连陆半晌不做声,终是听了劝。
另一位伙计见势不妙,拔腿奔上二楼,适才将这一切通报给坐诊中的祁寒。
……
祁寒听他们叙述完事态经过,面目虽沉静自若,心中亦不由得暗道一声不好。
或许是这混混的演技太过拙劣,明眼人谁都瞧得出来,这必定是有人蓄谋的碰瓷。可若处理不当,受制舆论,便真是有苦难言了。
只是,找茬之人目的何在?是同行来使绊子?还是想要讹财?她这小药堂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富余钱财可以讹的啊……
不论如何,她祁寒绝非打碎牙往肚子咽的人。
她闭了闭眼,凝神思索着,试图找出一丝挽救局面的破绽。
忽然,鼻尖嗅到一股异香,那是不属于药坊的气味,虽微弱飘渺,却被她灵敏地捕捉到了。
祁寒猛地睁开眼,鼻翼翕动,一把抓住伙计的手,贴近面前仔细闻着。
“诶!寒姑娘——”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伙计摸不着头脑。
祁寒眼前一亮,转身拿起那脏兮兮的药方,以指腹轻轻摩挲着。
伙计面色微红,结结巴巴道:“莫非这纸张有问题?”
“嗯,问题可大了,”祁寒轻牵起嘴角,眼眸中却不含一丝笑意。“这可是上好的莞香粟纸,唯达官贵人才用得起。只怕那设计陷害之人,生平养尊处优惯了,不恤黎庶,不察世情百态,不知此纸在民间多么稀罕。”
“那……这被污染的方子该如何是好呀……”伙计自是没工夫细想别的,只求能解燃眉之急。“寒姑娘,您惯是博览群书,可曾读到过类似的方剂配比?”
“不曾读过,”祁寒抬眸道:“但此危机并非无解。”
只见她手持药方往外走去,在无赖惊愕的表情中,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此刻日头尚足,祁寒抬起双臂,将那张莞香纸对着太阳晒烤。
不止街边的围观群众,便是连自家店里的手下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须臾,祁寒面不改色地回到灵枢堂内。伙计连忙望向药方,随即又惊又喜。
不知为何,原本黑漆漆一团的药方,经过烘干后,竟然呈现出两种墨迹,一深一浅,虽同为黑色,却已可以明了地分辨出字迹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无赖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惊失色道:“这不可能!墨迹为何没能相融——”
“当然不会相融,”祁寒冷笑,怒将药方甩在他身上。“原本的字迹是用桐烟墨书写,此墨由桐油与鹿胶精制,自是浓稠深重;而我灵枢堂的墨汁,是用价格低廉的墨块兑水而成的,自然浅淡无光。只待墨迹干透,二者必然分明。”
看客们纷纷拍手叫好,无赖在一片声讨中被怼得哑口无言,连滚带爬地灰溜溜离去。
此风波终于平息,祁寒疲惫地叹了口气,苦笑不已。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贪图便宜亲手磨出的墨汁,本为省钱,却会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