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可以出兵一万,这就是极限了。”
的里雅斯特总督宫的议事间内,卡齐米日国王颇没正形地瘫在椅子里。
“我国的大波兰地区去年遭受了严重的灾荒,税赋减半,还望圣座体谅本王的难处。”
尽管是在商量,但卡齐米日的语气根本没有给尼古拉五世讨价还价的空间。
波兰国王的第一个发声无异于当头棒喝,尼古拉五世教皇勉强地笑了笑:“既然国王陛下有难处,教廷自然不会苛求,但各位万不可视十字军事业如儿戏。各位该知道,一旦匈牙利有失,波兰和奥地利首当其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所以朕来了,虽然朕其实不想来。”
弗雷德里克双手平放在桌案上,雄鹰般锐利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奥地利计划出兵两万。”
“两万?”
卡齐米日目光闪烁:“皇帝老儿,你可没撒谎?倾巢出动,你国内不要了?你打我的时候都没出两万人,莫非这奥斯曼异教徒比本王还棘手?”
“哼,奥斯曼人棘手不棘手,你心知肚明。”弗雷德里克冷哼道,“需要朕提醒贵国的前任国王是怎么死的吗?”
“你!”
卡齐米日怒目而视。
眼见十字军最重要的两员大将眼看要发作,伊日连忙缓和气氛:“嗨,人都有马有失蹄的时候,二位息怒,还是为主的事业而战最要紧。”
“说到主的事业,本王更有话要讲!”卡齐米日毫不客气地指着伊日的鼻子骂道,“我们天主教的大圣战,让这个胡斯派的异端掺和作甚?他凭什么?”
“呃……”
伊日哑口无言。
弗雷德里克顿时怒色尽显:“好你个好运的混账,伊日是朕特地请来为上帝事业尽一份心力的盟友,安容你置喙!朕还没跟你算侵占帝国的西里西亚的总账!把波西米亚的下西里西亚还来!那是帝国的合法领土!”
“放屁!整个西里西亚都是你们日耳曼人从我们波兰人手里抢的,把波兰的上西里西亚还来!”
“你说!”两人齐齐扭头看向伊日,“西里西亚的领土该归谁!”
伊日瞪大眼睛:“归、归我?”
“对——不对!”
“那归谁?”
“先生们!”尼古拉五世提高嗓门,“我们现在正在谈论伟大的十字军,能不能暂时搁置各位彼此间的龌龊,共抗异教徒?”
“哼,还有你。”卡齐米日仿佛没听到教皇的话似的,又把矛头转向了弗雷德里克,“我听说你找了个犹太人当财政总管,真是恶心!”
天主教会禁止本门信徒从事放贷、金融等“钱生钱”的罪恶行当,但没有银行的贷款,许多基本的工商业活动无从开展,各国便心有灵犀地将从事银行业的责任交给了两类广受鄙视的社会贱民——犹太人与吉普赛人。
犹太人信仰犹太教,因此被欧洲天主教徒视为异端,遭受诸多迫害,不被允许从事任何涉及生产与经营的正经工作,但却要承担更沉重的赋税与兵役。而吉普赛人来自伊朗高原,拥有独立的文化与信仰,同样不受天主教义的管控。
但和积极融入各国社会,渴望过上正常人生活的犹太人不同,吉普赛人不喜欢拥有固定的职业,不喜欢把孩子送去上学,更不喜欢缴纳赋税,欧洲有句谚语叫作“活得像个吉普赛人”,用于指代那些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并以此为乐的流浪者。
不是犹太人的智慧令他们在“做生意”这门行当上独步寰宇,而是金融的任务被欧洲人亲自任命给了犹太人——你要是世世代代被法律明文限制终身只配放贷,你肯定比犹太人还懂赚钱。
弗雷德里克闻言大怒:“贝尔纳多是朕亲自任命的财政总管,就是他是犹太人,也是兢兢业业的犹太人!你再敢说他半句坏话,朕打断你的腿!”
议事间的门忽然被敲响,随即推开。
头戴贝雷帽的罗贝尔探出半个身子:“丰盛的午餐准备好了,各位先生饿了么?”
“罗贝尔,你来的正是时候!”
弗雷德里克猛地站起身,撞倒了屁股下的椅子,指着卡齐米日的鼻子破口大骂:“朕命令你打他!”
罗贝尔:?
“来啊,谁怕谁啊?”
虽然比六年前成熟了一些,但卡齐米日依旧不到三十,年轻气盛,哪能放过这个出风头的机会?
“你,是你吧,我看见你腰上的剑了。”
卡齐米日大步走出议事间,与罗贝尔擦身而过。
“拔出你的剑,出来和本王一决高下!输的人要鞠躬道歉,喊波兰国王比罗马皇帝牛逼!”
“哦。”
十分钟后。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卡齐米日沉默着坐回座位,紫是气紫的,青是被打青的。
弗雷德里克捋着小胡子:“事先声明,这位是朕的行宫伯爵,也是贵族,你要是耍什么小手段报复,朕就派吟游诗人编成段子传扬出去。”
可惜没有接受正经的封地和爵位,没绑死在朕的战车上,遗憾。
弗雷德里克默默想道。
“本王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哼!我承认现在是你比较牛逼,行了吧?冕下,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赶紧讲。”
尼古拉五世抚掌而笑:“既然各位没有意见,我等就开始讨论大军集结的日期和路线吧。”
他笑眯眯地看向罗贝尔:“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和奥地利大宗座相见,自当日巴塞尔一别后多年不见,格热戈日主教托我向您问好。”
罗贝尔满脸大写的尴尬。
再见尼古拉五世,后者显著地苍老许多,鹰钩样的鼻梁不再如当年一般挺拔,反而带上了一缕萦绕不散的死气。尼古拉五世生于上世纪末,今年五十六岁,在人均寿命不到三十的时代算得上长寿,也许明年,也许后年,这位学富五车、热爱书籍的老教皇就会步上尤金四世的后尘,蒙主感召而去。
一想到自己在巴塞尔时不成熟和冲动的举动,罗贝尔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圣座不计前嫌,依旧愿为神圣的十字军事业无私付出,当日巴塞尔之事,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各为其主,无谓是非,艾伊尼阿斯大主教当年也如你一样。”尼古拉摇摇头,“我们都在为主的事业奋斗,彼此不分你我,就不要再心心念念那些旧日宿怨了。”
“是。”
罗贝尔微微欠身,倒退着出门而去。
当尼古拉教皇再看向房间内其余人时,三人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神色。
“他带兵抢我地盘的时候可没见这么礼貌。”
“这和刚才拿剑鞘砸我的是一个人?”
被大胡子遮盖的脸庞下饱含嫉妒,弗雷德里克委屈地咬着手帕:“他从来没对我这么尊重过……”
尼古拉五世:……
十字军前途堪忧啊。
“说起来,罗贝尔宗座呢?还有马佐维亚大公和摩尔达维亚总督。”尼古拉好奇问道,“既然要商讨进军对策,还是召集众将一同商议更为妥当。”
马佐维亚大公,博莱斯瓦夫·皮亚斯特,用波兰语称为马佐夫舍大公,波兰王国忠诚的大封臣,领有肥沃富庶的马佐维亚公国,首都定于华沙,出身于波兰的前代王室家族,皮亚斯特家族。
他曾主导伏杀了波西米亚的乌拉斯劳斯国王,但在围攻柯尼斯堡之战中表现平平,耗费一年多仍旧没能攻克城堡,令卡齐米日大失所望。
摩拉维亚总督,彼得鲁·阿隆·穆沙特,曾是瓦拉几亚国王弗拉迪斯拉夫的至交好友,在后者投靠奥斯曼异教徒后转投波兰王国,如今被任命为统治摩尔达维亚大公国的东方总督。
他们都作为波兰国王的亲随来到了的里雅斯特。
“哦,他俩啊,他俩去逛街了,呃。”卡齐米日走到窗边,遥望远方的钟楼塔,“现在他们应该逛完了。”
“那宗座呢?”
弗雷德里克望向窗外:“他?他估计又跑哪个小教堂指指点点去了,朕马上派人把他抓回来,来人!去请宗座回来谈话,还有,把饭菜端上来,朕饿了。”
“是极是极。”
同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伊日举双手赞成。
与此同时,的里雅斯特总督宫外,一条曲折的商店街尽头,罗贝尔听完朱利奥的汇报后大惊失色:“什么?你把人家威尼斯总督公子的手指头给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