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河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走在同样前往霍夫堡皇宫的皇后大道上。
大道两旁搭有数百座简陋的窝棚,瘦骨嶙峋的穷人趴在窝棚的入口,手边紧紧捏着一个破口的陶碗,等待路过的善良市民投入几枚救命的钱币。
这些人大都是获得解放后无家可归的农奴,失去了奴隶枷锁,也顺带着丢掉了世代生存的土地与饭碗。
尽管政府竭尽全力去收容流民,签署了解放法案的地主也回雇了不少的雇农,但流民问题依旧难以根治。
庄园领主惊喜地发现,农奴摇身一变成为雇农后“积极性”大为提高,原先需要二十人耕作的田地,如今只要十五人、甚至十人就足以应付。
这些雇佣来的农业工人为了争夺更高的工资,全部拿出了当奴隶时从未有过的内卷精神,起早摸黑地工作,夜以继日地干活,只为早日赚够买地的钱,迈入自耕农的阶梯。
相对的,那部分懒惰或身体残疾的前奴隶瞬间变成了被抛弃的垃圾。庄园主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只不过碍于不得随意抛弃奴隶的法律,一直无从下手。
现在顺着解放的大趋势,大地主终于得以淘汰这些“落后生产力”,任他们流入社会自生自灭。
在欧洲,国家政府都小得可怜,哪怕弗雷德里克的帝国政府,真正办公的其实也只有不到三百人。维也纳的就业市场已经过量饱和,剩下的劳动力要么加入内卷,要么背井离乡,要么忍饥挨饿,沦为奴隶都不如的乞丐。
皇宫的卫兵已经和江天河混得很熟络,她每个月都会向皇帝亲自汇报火枪火药的研发进度,说服弗雷德里克批准更多的研究经费。
在外宫城到的回廊里,江天河碰巧撞见了正在欣赏回廊画作的罗贝尔。
她忍不住拍醒了他,问出了压抑心中已久的问题:
“很多人还是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住,都是我们害的,不然他们至少可以住在主人的庄园。我们明明做了好事,却害了这么多的人,他们本有一份不那么体面但至少能养活一家人的工作,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通往地狱的路都是由善意铺就的,这样的糟糕事早有人做过无数次,将来也会有人做无数次,夹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我们也不例外。”
罗贝尔转过身,轻轻揉着她的脑袋。
“改革早来晚来都会来,我们不做,后人也会做,总会有人跟不上时代。我们在新世界的诺亚方舟上尽可能载了最多的人,但还有些没上船的……船票有限,他们要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如果不前进,停滞不前呢?原本的日子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下去了。”
“是啊,但如果不前进,生活就一点希望也看不到了。”罗贝尔叹息道,“他们失去了一切,只剩自由,但更多人不仅获得了自由,还获得了未来的希望,他们终于有资格通过努力改变命运,而不是世世代代做地主的奴隶,那么改革就没有错。”
见江天河依然郁郁寡欢,罗贝尔笑着道:“如果你心里实在过不去,就尽早扩建你的工厂,尼特拉大公写信向我要求增加铁器的进口——多制造些岗位,带更多人上船吧。”
“嗯!”
江天河重重点头。
二人并肩走出了回廊,询问擦肩而过的侍女皇帝的所在,最终在餐厅里找到了刚刚用完午餐的弗雷德里克三世。
他仍沉浸在丰盛午餐的回味中,用指甲抠挖牙缝,另一只手惬意地挠了挠肚皮。
“咳咳。”
罗贝尔轻咳两声示意自己的到来。
弗雷德里克回过神,看见已经站在餐厅门口的二人,面露喜色:
“喔!你们终于来了,吃过午餐了吗?”
江天河优雅地用贵族的礼仪施礼道:“我们已经在家用过餐了,陛下。”
“哈哈哈,可惜,膳食总管多做了几份餐点,既然你们吃饱了,就分给下人们吧,来人,都撤下去吧。”
他摆摆手,侍女和仆人立即高高兴兴地端走剩菜剩饭。
在清理的整洁如新的长桌上,江天河解下背包,从里面抽出一杆和她本人身高相同的火枪。
在看见枪体的一瞬间,弗雷德里克眼眸精光大作:
“哦?这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什么膛枪?”
“是前装线膛枪,陛下。”
江天河把火枪递给弗雷德里克:“前装是指弹丸需从前方装入,直线膛就是——请看这里,陛下。”
她用手指捅进枪口,给弗雷德里克做了演示。
皇帝立马有样学样地伸进手指,眼前骤然一亮。
“噢噢噢噢,枪管里竟然还有螺旋的纹路,这纹理,这凹凸不平的质感,简直就像女人的下……”
“咳咳咳咳咳!”
罗贝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狠狠剜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只有江天河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人:“女人的下什么?”
“手掌!陛下的意思是膛线就像女人的掌纹一样。”罗贝尔急忙解释道。
江天河点点头,继续为皇帝讲解起火枪上的学问:“这个部分,名叫扳机,通过机括结构连接枪身后方的点火机,您看。”
她扣了一下扳机,套在弯曲铁钩上火捻立刻敲进了后上方的装药槽内。
“火捻点燃火药,爆炸推动弹丸,然后。”她手指比出一个手枪的样子,一对可爱的眼睫毛盖住了眯起的眼眸,“啪。”
“所以为什么要用扳机?直接点火不行吗?”弗雷德里克问出自己的疑惑。
江天河耐心解释道:“重复点火会浪费时间,盖里乌斯将军代我征求了火枪兵的意见,许多人抱怨在战场上会由于紧张而拿不住打火石,火门枪直接点火会炸伤手指,还有装填流程繁琐、经常填不进去弹丸和准头差的毛病。”
最主要的是,她根本不能理解火门枪为什么没有扳机。对一个曾在21世纪生活过的、有常识的现代人而言,没有扳机的枪和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本厂的工匠尝试了许多办法,我们试用了威尼斯人的火枪,但威尼斯火枪的点火器是形似烛台的铁托盘,容易走火,所以我们最后采纳了一位名叫约安尼的铁匠的建议,把火捻绑在弯曲的铁柄上,这样火枪的击发更快、安全性也更高。”
“拿这个和女人的……掌纹一样的膛线是干什么的?”
弗雷德里克在罗贝尔择人而噬的目光下连忙改口。
江天河露出得意的笑容。
在罗贝尔的记忆里,她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还是成功实现钢铁冶炼的时候。
“这是为了提高准度,螺旋纹可以使弹丸在枪膛内旋转,就像足球那样,约拿和我踢足球的时候说过,用特殊脚法可以踢出旋转的足球,会比一般的足球更快更准。”
“什么是足球?”×2
罗贝尔和弗雷德里克异口同声地问道。
“啊?”江天河怔住,“就是拿脚踢的球啊,约拿说他是威尔士足球踢得最好的男人,我老爸以前经常熬夜看欧洲杯的比赛。你们不踢球的吗?德甲?意甲?”
罗贝尔被江天河眼中那种质疑的目光深深刺激了。
“怎、怎么可能?哦——你说足球啊,我没听懂,嗨,这在德语里不叫足球(Fu?ball),我们都是叫,叫,叫腿球(Legball),对,腿球!”
他尬笑着搂住弗雷德里克的肩膀:“我和陛下可是帝国最好的腿球选手,不信你写信问伊日,他每次都踢不过我。”
弗雷德里克:“啊?哦!对对对,你就跟伊日说,朕和大主教问他,朕俩是不是足球踢得最好的!他肯定会说是!”
江天河这才收敛起怀疑的眼神,继续讲解膛线的意义。
“螺旋纹的膛线可以促使弹丸高速旋转,根据测试,有膛线的火枪比没膛线的火枪精准射程超过一倍以上。而且,膛线可以作为释放枪膛空气的管道,这样士兵在装填时就不会被气压压得塞不进去子弹了。”
“什么是气压?”×2
半个文盲罗贝尔和一个文盲弗雷德里克再次异口同声地问道。
江天河翻了个白眼:“能不能不要打断我,本小姐还没说完呢。”
“哦。”×2
“除此之外,我们在威尼斯火枪的基础上再次加长了枪膛,根据反复实测对比燧发手枪和长火枪的性能,我们认为更长的枪膛有助于提高射程和准度。”
“但是本厂不打算为奥军列装螺旋线膛火枪,我说完了。”
江天河用极快的语速说完最后一段话,老老实实地站在那,等待另外二人满腹的疑问。
“为什么,这么完美的武器,多一个士兵用上就多一份安全,就能少牺牲几条性命。”罗贝尔疑惑道,“而且枪都已经造出来了,为什么不能用呢?”
弗雷德里克也点点头。
武器的质量越高,意味着他实现帝国野望的目标越近,他恨不得立刻把枪炮配备全军,最好人手一把——比法兰西人和勃艮第人的军队更多更好,那才符合他这位皇帝的身份。
“工艺难度太高了。”江天河似乎早就料到二人的问题,无奈摊手,“这把试验性质的线膛枪是仅有的二十多位大师加班加点了半个月才造就的杰作,每条螺旋线之间的距离基本相同,弧度基本一致,否则不仅不会提高准头,反而会下降,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好吧,那怎么办?”
弗雷德里克难受地心痒难耐。
明明有更好的武器却没办法大规模制造,难受程度无异于看到绝世美女却发现对方心有所属。
江天河从背包里翻出了另一把。
罗贝尔立马吐槽:“你竟然带了两把枪,怪不得包盛那么满。”
“所以我们还制造了另一种火枪。”江天河拍着第二把火枪的枪身,“把螺旋纹膛线降低为直线纹膛线,削弱了性能,但至少让学徒也能参与锻造。还简化了扳机和装药槽的机括结构,尽量采用模具,省时省力,熟练工两天就能造出一把这样的枪支。”
“性能弱化了多少?”
罗贝尔问出两人最关心的问题。
“精准射程差不多从四百米降低到了一百五十米。”
弗雷德里克一句脏话就骂了出来:“靠,这也差太多了!”
江天河安慰他道:“您必须得理解便宜没好货的道理,这已经是短时间之内能做到的最好的仿造和改良了,至少比威尼斯的旧式火枪好。”
“真的?比威尼斯的还好?”
弗雷德里克狐疑地接过第二把火枪,依依不舍地把第一把试验性质的火枪抱在怀里:
“能不能把这把做试验的留给朕,就算列装不了,偶尔看看当个念想也好啊,朕可往你的工厂投了不少钱呢,你不会连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朕吧?你看,要不我命令这小子娶……”
“陛下。”罗贝尔的右手搭上咎瓦尤斯的剑柄,“我想起来我们还有场决斗没了解,您不会忘了吧?”
最终,江天河只带着第二把原型枪无奈地离开了。
看着坐在皇座上一边舔舐枪身、一边嘿嘿傻笑的皇帝,罗贝尔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只把教皇的亲笔信留在了桌子上,独自飘然离去。
半天后,暂时玩腻了枪的弗雷德里克终于注意到了桌子上的书信。
他拆开信封,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遍全文。
“哈?圣战?让朕领头?尼古拉那逼得流感烧糊涂了?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