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你?和谁?”
翌日。
当罗贝尔把朱利奥即将和他的“新手下”决斗的消息带给了难得没有把照料孩子的工作丢给女仆的艾丽莎,后者立刻揪起朱利奥的耳朵,在一声声痛呼中破口大骂。
“你!你和我约定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才同意陪你离开格岑斯!才安稳了这么点日子,你又要和人家拼命?!”
“疼!疼!老婆轻点!误会啊!是他主动来挑战我的!”
“那你就不会拒绝吗!”
艾丽莎放开掐耳朵的手,心疼地吹了吹通红的耳垂:“疼吗?”
朱利奥龇牙咧嘴地道:“心疼的话,一开始就不要掐啊。”
罗贝尔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见势不妙便要跑路:“呃,你们先聊,我想起来今天约好和艾伊尼阿斯在圣史蒂芬教堂共进晚餐……”
嘭!
艾丽莎迅速抬脚踹上大门。
罗贝尔:……
“呃,我是无辜的。”他抬起手掌,踮起脚尖,被步步紧逼的艾丽莎逼得退至墙角,不小心碰倒了扫帚,“嘿,真的和我没关系,我都不认识那个挑战者,我们第一次见面。”
咚咚咚!咚咚咚!
大门忽地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艾丽莎警惕地看了大门一眼,对罗贝尔比划了一个“等下再跟你算账”的手势,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锁。
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
她如今是格岑斯领主夫人,总要替出门浪的朱利奥待人接物,已经锻炼出一点识人的本事,单看其雍容华贵的衣装,艾丽莎就知道对方来路不小。
男人在看见她后急忙开口道:“这位夫人,请问塔佩亚阁下在吗?”
“我在!”
还没等罗贝尔捂住他的嘴巴,朱利奥就迫不及待地露出脑袋:“怎么了,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啊,朱利奥阁下。”
男人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我有要事,必须和诺贝尔大人亲自交流,但我在圣史蒂芬教堂没有见到他,的里雅斯特主教说您可能知道他的行踪。”
“我就在这儿。”
罗贝尔把扫帚扶正,缓缓走到门口,和面前这位貌似不熟悉的陌生人交谈道:“请问您找我有什么要紧事么?”
中年男人摘下帽子,苦笑道:“哎,诺贝尔大人,多年不见,没想到重逢却是为犬子的私事,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关心则乱,请大人海涵。”
罗贝尔一头雾水:“慢着,我们很熟吗?”
“噫,大人不记得在下了吗?”男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您可还记得当年那个施蒂利亚的边境巡逻官吗?”
“边境巡逻官?”
罗贝尔如遭雷击。
他惊愕地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发福、一脸和气、雍容华贵的中年人,和记忆中俊逸非凡、行事干练的形象慢慢重叠……
“莱布尼茨大人?!”
莱布尼茨笑着重新戴上礼帽:“哈哈,正是在下,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人到中年,每一年都是崭新的模样,岁月是把杀猪刀嘛。”
“可这才六年啊。”
“六年已经足够三十三岁的城防官变成一位三十九岁的老伯爵了。”莱布尼茨抚掌而笑,“您也和当年那名初出茅庐的少年天壤之别了啊。”
罗贝尔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下上的胡须,不知不觉,他也养成每日剃须的习惯了。
“时间确实是可怕的利刃——话归正题,莱布尼茨大人,请问您不在格拉茨治理封邑,特地来维也纳找我何事?”
“我此次来维也纳,一是为向陛下述职。”莱布尼茨向霍夫堡皇宫的方向微微欠身,再次面向罗贝尔,“二是来应拙荆所托,前来看望犬子,可没想到,犬子竟背着我这个当爹的做的好大事。”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哈,看来犬子没有和您说实话。”莱布尼茨无奈道,“您可知晓,最近有位年轻人从城防军退役,转而加入了第一军团?”
罗贝尔下意识笑着摇摇头,旋即猛变脸色。
莱布尼茨察言观色,冷静地道:“看来大人对此事也有所了解,在下不相瞒,那人正是犬子。他一直对身在城防军心有不满,屡次与我写信请求调离,都被在下拒绝。没想到他给大人添了麻烦,待事了之后,在下一定多加教训。”
见罗贝尔仍在发呆,莱布尼茨微微欠身:“在下的话就是这些,多谢大人聆听。”
“请稍等!”
待他回过神,莱布尼茨已然走到街角。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朱利奥,在后者无辜的眼神中追出了大门,终于在十字街拐弯处追上了莱布尼茨。
周围的市民惊讶地看着两名拽在一起的男人,一老一幼,一胖一瘦,一高一低,满足了小市民对贵族淫荡生活的所有妄想。
人群中很快有人认出了经常举办弥撒的维也纳主教,开始兴奋地起哄,叫嚷着“无论如何我们都支持您”的口号。
罗贝尔尴尬地对起哄的人群挥了挥手,拽起莱布尼茨的袖子。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回朱利奥的小家。
艾丽莎为他们倒上两杯酒水,和丈夫一同避嫌走上二楼。
“伯爵大人,有件事我必须和您阐明。”罗贝尔两只手攥在一起,“贵公子主动投靠了我,我被他的热情打动,也是主动接纳了他,这之间不存在任何不正当的手段,请不要责怪他。”
莱布尼茨一怔:“大人……”
“我知道您可能很奇怪,到了我们这种位置,怎么会被三言两语打动。”罗贝尔紧张地扣着手指,“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您想象的那么成熟。”
“贵公子的话语,每一段发音都深入我心,自从离开故乡,我没有半刻钟不是迷茫的。”
他去握酒杯,结果手指不小心插进了酒水里,连忙抽了出来。
“我被许多人推着走,走到了今天,要说后悔,多少有一点,但要说完全不满意,也肯定是在撒谎。陛下虽然在道德上存在致命缺陷,但在其余事上几乎没有苛待于我,可以说,没有陛下,就没有我的今天。”
莱布尼茨严肃地点点头:“在下深以为然,没有陛下的恩宠,在下如今怎可能以伯爵之身治理一方。陛下是百年来最为胸襟宽阔之人,这一点无可指摘。”
不,他小气得很,还爱搞暗杀,没素质。
罗贝尔腹诽道。
“但这和犬子有什么关系吗?”
“贵公子的名字,是鲁伯特对吗?”
“是。”
“他和我说,他是从施蒂利亚的大山里走出的孩子,希望跟随我望到更广阔的天空。”
罗贝尔与莱布尼茨四目相对,脸几乎贴在一块。
“人有脚就要奔跑,就像鹰隼有翅膀就要翱翔一样,不需要理由。鲁伯特不希望一生蹉跎在城防军,也不想回施蒂利亚做山大王,他渴望的是比故乡更庞大的世界,我想,我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创造一个足以容纳所有人自由翱翔的世界,再没有比这更值得为之奋斗的了。”
莱布尼茨摇了摇头:“他还年轻,和我年轻时一样,横冲直撞,这样不会有好下场,人应该理智一点。”
“我们毕竟都是被思想驱动的一坨肉而已,伯爵大人。”罗贝尔双手交叉,托住下巴,“多么现实的计划也必须为思想服务。贵公子就像一只雄鹰,他已经展露出翱翔的野心,作为父亲不该加以限制,而该为之制订基于现实的计划,这才叫作所谓的‘理智’,不是吗?”
“那么。”莱布尼茨双手撑着桌面,探出上半身,用身体的气势压向罗贝尔,“您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吗?”
“翱翔是有代价的,哪怕是我,也常常不得不置身险境。”
“那么,我依然不同意您的观点。”
大雨磅礴,1453年的第一场雨比以往来的更晚。
农夫在瓢泼的大雨中欢庆雀跃,而与此同时的另某些人却沉浸于无尽的阴霾之中。
鲁伯特失落地低下头。
莱布尼茨当着第一军团许多军官的面,扯掉了他的军徽,拉着儿子的手离开了第一军团的驻地。
盖里乌斯淋着大雨,叉腰破口大骂:“草!那他妈是谁,谁允许的他带走本帅的兵了?这世界上没人能抢我的兵,庞培也不行——那边的小子,你为什么单看着不说话?”
罗贝尔全程旁观,一言未发。
尽管鲁伯特数度悲伤地看向他,他却只是沉默不语。
“那是人家的家事,我们是外人,不好掺和。”罗贝尔对盖里乌斯道,“手伸得太长是会被人讨厌的。”
盖里乌斯撇着嘴:“嘁,真憋屈,要是你有我当年一半的手腕,早就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了。”
“手腕有很多种,我只是选了稳妥的那一种。”
望着鲁伯特依依不舍,不住回头望向军营的背影,罗贝尔叹了口气:“如果雄鹰渴望翱翔,是不会一次挫折就放弃的,他一定会追上来的,看着吧,他和我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