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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虚伪的假面(1 / 1)


蒂罗尔公国,灭亡了。

严格意义上讲,蒂罗尔家族的家主利奥波德·冯·哈布斯堡依然是蒂罗尔公爵,罗贝尔不打算、也没有权力剥夺他的公爵头衔。

哪怕在双方最终敲定的《格施尼茨协约》里,也没有半个字母提及对蒂罗尔爵位的处理,蒂罗尔公爵本就是奥地利公爵事实上的封臣,协约要求的也只不过是让利奥波德的法理封臣全部转为奥地利公爵直辖,只保留一座格施尼茨作为采邑“而已”。

但冷眼旁观了全程的邻国贵族和罗马教廷全部清楚,半独立的蒂罗尔公国从这一天起覆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忠于皇帝的臣民与名义上的假公爵。

蒂罗尔和奥地利之间的矛盾是哈布斯堡的家事,他国无权干涉,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给弗雷德里克三世皇帝打上一个“不好相处”的标签。

在格施尼茨,无论贵族、教士、商人、士兵还是平民,所有人都在为战争落幕而感到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朱利奥与雅各布各自领兵返回所领,计划安排心腹人手督管领地,自己则跟随罗贝尔返回维也纳。

法罗和一部分轻骑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蒂罗尔,他的新任务是在弗雷德里克发现拉迪斯劳斯失踪之前返回摩拉维亚,组织人手应对可能的变故。

暂任摩拉维亚总督的约拿·阿普·托马斯将在布尔诺为他接风洗尘。

盖里乌斯自从胜利那天起就失去踪影,据士兵报告,他和几个罗贝尔不认识的蒂罗尔贵族出没于格施尼茨附近的哈比希特山村,不知道鬼鬼祟祟地在干些什么。

众人之中,唯独一人犯了难。

那就是负责整理最终条款的维也纳大主教,罗贝尔·诺贝尔。

他犯难之处在于,他没有带其他专业的文职人员,但尽管以他浅薄的封建常识也能明白,奥地利公爵(Herzog ?sterreich)和蒂罗尔公爵(Herzog Tirol)在封建法理法上应当是平级的。

奥地利的头衔起于最早的维也纳藩伯(Markgraf),是类似于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和燕国的特殊政体,拥有极高的免税权和独立自主性,同时也肩负了拱卫帝国边疆的责任,打下多少异族领土都归属藩伯本人,与帝国皇帝无关。

勃兰登堡、萨克森同样起源于公元十世纪的东方藩伯。

但从这个角度想,奥地利之前的一国四公爵(奥地利、施蒂利亚、蒂罗尔、卡林西亚)制度本来就很抽象,而四公国公爵甚至不由同一人担任,硬生生把一个国家拆碎成了四份。

现在《格施尼茨协约》剥夺了蒂罗尔公爵的封臣,但蒂罗尔公爵本人怎么办?

独立于奥地利?从属于奥地利?还是和以往一样,维持奥地利的畸形体制?

搞出这么一份四不像的封建契约足以服众吗?

还是说,联合四大公国,成立一个高于公国头衔的奥地利王国,但这又违背了《1356金玺诏书》的帝国诸侯规章:七大选帝侯制度下,波西米亚国王是帝国唯一的合法国王——另类的捷克民族自治区。

“哎,这种时候要是有一个高于公爵但是低于国王的头衔就好了……咦?”

罗贝尔灵机一动。

“勃艮第公国是不是也有类似的问题呢?查理的父亲,菲利普公爵是怎么处理的?”

两天后,居住在第戎王宫里心神不定的菲利普三世收到了一封来自东方的信件。

“谁送的信啊……”

瘫软在王座之间,闷闷不乐的菲利普公爵不经意地问道。

他的脸上有一片通红的巴掌印,这是他美丽妻子的杰作,自从查理离家出走,公爵夫人每天都要到王宫吵闹,时不时给他留下点“爱的记号”。

“禀报公爵,是维也纳主教大人。”

“啊?!快把信给我!”

一想到书信可能与自己失踪的继承人有关,菲利普一下子跳了起来,从下人手里抢过书信,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果然看到了罗贝尔提及查理的片段,不由得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好好好,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啊……嗯?问我怎么解决公国领过多的问题?”

菲利普笑眯眯地道。

“年轻人可真是问对人咯。”

勃艮第公爵是法兰西国王的法理封臣,理所当然,菲利普三世不可能将公国提升为王国,但这就面临了和奥地利同样的问题,一人兼领过多爵位,容易在新老继承时出现分家不均的局面,进而导致内乱发生。

不乏有底蕴深厚的家族因内乱而没落,远的不提,单不久前刚结束的巴伐利亚内战,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几个不肖子孙好悬没把狗脑子打出来。

再往前推,普法尔茨公国与巴伐利亚公国的分裂就起源于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先祖的“分赃不均”,类似如此的家族矛盾比比皆是,比起被下层阶级推翻的贵族,死于内斗要多的多。

聪明的菲利普自己发明了一套卡BUG逻辑,说起来,这还是菲利普三世模仿了之前的奥地利公爵鲁道夫四世。兜兜转转了一圈,奥地利人终于也到了不得不卡封建法理法bug的时候了。

再两日,仍在因斯布鲁克处理后续事宜的罗贝尔收到了菲利普的回信。

之前被俘虏的格莱瑙伯爵在交出一笔五千弗洛林金币的赎金后灰溜溜地返回了封邑,而其余一度与奥军为敌的贵族,例如施泰格伯爵和瑟尔登伯爵,当着罗贝尔的面手抚圣经向皇帝宣誓效忠,都得到了从宽处置,交出几笔不菲的赎金便领军各回各家,权当战争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正是贵族间约定俗成的常态,除了少部分死在战场上的可怜虫,大部分人缴纳一笔“罚款”后就可以接着回到赌桌。

哪怕国家覆亡,贵族依旧可以凭借远超平民的才能在他国受到重用,从最底层的骑士重新开始——失败从不意味着结束,只是新一局游戏的开始。

至于那些死在战争里的平民和普通士兵……人命之间,亦有高下,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这一点永远不曾改变。

祝他们在战争里好运吧,圣母玛利亚。

在简单阅览几眼菲利普的信后,罗贝尔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立刻吩咐哨骑不要停下,将菲利普的回信送至维也纳。

下线多日的弗雷德里克于不日前与他的车驾扈从一齐返回了他不那么忠诚的维也纳。

他给自己放了个大长假,脱离皇位的束缚整整两个月,此刻心情甚为轻快,连骑马的屁股都不禁扭了起来。

弗雷德里克回到王宫后,早就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博罗诺夫第一时间对他大倒苦水,哭诉这段日子受了叛贼罗贝尔多少欺负,恳求皇帝为他主持公道。

皇帝也是非常体贴地陪自己的肱股之臣大骂罗贝尔背信弃义,二人一起骂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太阳落山,才把心满意足的博罗诺夫哄回家。

书记官恩里克全程冷眼旁观,未发一语。

他不是弱智,在罗贝尔突然发难的不久后,他就意识到自己上了博罗诺夫的套,成了他与罗贝尔争权夺利的棋子。

他不打算和罗贝尔解释什么,也不打算跟博罗诺夫耍小家子脾气——政治是成年人的游戏,成年人就要愿赌服输。

但他有充分的理由从这场政斗泥沼中脱身,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旁观者,或者说,地位比较高的裁判员。

看完博罗诺夫的表演,恩里克心里没有鄙夷,反而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情。

博罗诺夫远比更理解本人的处境,也更了解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最大可能地将优势扩大化。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才能上低了政治对手不止一头,唯一压过对方一头的就是一颗耿耿忠心,因此从不在主君面前掩盖小心思,反而表现出最耿直的姿态,把人类的贪婪、自私和忠诚展现的淋漓尽致。

显然,弗雷德里克就是吃他这一套,反而不喜维也纳主教的卫道士般的淡泊。

这是人之常情,凡人总喜欢和比自己矮一头的人待在一起,享受那种不言自明的优越感,而对真正优秀的人敬而远之。

这没什么好嘲笑的,生活已经艰难,犯不着故意把自己置身于高压环境下自讨苦吃。

皇帝陛下也是人,不是凡人,凡人就会存在凡人的缺陷,比如嫉妒、小气——和出尔反尔。

博罗诺夫离开后,弗雷德里克一改之前的愤怒,变得平静异常。

他走到恩里克面前,平和地询问了一番自己离开后发生的详细情况,恩里克尽数如实汇报,就像每个普通官员都会做的那样。

包括博罗诺夫与他联手将罗贝尔隔绝于摄政之外,维也纳教会的政变,第一军团的改组重编,罗贝尔私自发起的萨尔茨堡战争与蒂罗尔战争,还顺带提起了被教团审判庭一锅端了的城市帮派,暗戳戳说明了“维也纳教会恢复武装教团”这一事实。

弗雷德里克时不时点点头,在听闻博罗诺夫一手培养起来的城市黑帮被轻松覆灭后甚至笑出了声。

恩里克在心里替博罗诺夫深深遗憾,皇帝根本没把他的委屈放在心上,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让你拖我下水,活该。

终于,话题到了最劲爆的一节。

“……陛下。”恩里克试探地抬起眼皮,窥视弗雷德里克的神态,“伊丽莎白夫人死了,死于毒杀。”

弗雷德里克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恩里克心中的谜团就此散去。

果然……连他都猜得出来,主教没道理会……

“恕臣直言,陛下,臣以为,阴谋诡计乃制之下策,一时蝇头小利而污底线人心,其得其失,盼陛下虑之。”

“哈哈哈哈哈!”

弗雷德里克刹那间捧腹大笑。

恩里克咬紧嘴唇:“陛下何故发笑?臣言句句肺腑,盼陛下虑之!”

“好,不愧是书记官,铁脊不亚于你的前辈,真乃朕的铁颈。”皇帝抚摸着他的脊背,“朕当然明白道理,是故才遣了主教去诛杀首恶,朕要所有人明白,没人能在朕的脚下肆意妄为,哪怕朕的族叔也断不轻饶!”

“啊?”

“书记官壮志可嘉,朕身为人主,安有不赏之礼?此地以北有座名为比桑贝格的王领直辖地,恩里克书记官,朕便封你为比桑贝格男爵,望你世世代代忠心为国,不辜负朕的期望。”

“陛下?这——”

“嘘。”

弗雷德里克微笑着比出噤声的手势。

“吃饱的食客可不会乱说厨师的坏话,你说是吧,男爵。”

恩里克愕然一顿,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进嘴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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