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8年,1月1日。
今天是公历法意义上的新年,也是少有的被全世界各国,无论文明和文化,都接受和公认的跨年节日,在中国被称为“元旦节”。
"元旦"一词历史源远流长,最早见可于《晋书》,原本的"元旦"指的是"正月一日",因此每年的元旦并不在同一天。
1912年,辛亥革命取得完全胜利,民国总统孙中山先生为了顺应世界潮流,决定接纳公元纪年法,与传统的农历并行,并正式将每年的1月1日设为“公历新年”。
此时1月1日还不称“元旦”,也没有正式的庆祝活动。
“元旦节”真正被中国接纳,是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和许多传统主义者期望的不同,新中国的领导者是一群积极吸纳外来文化的知识分子,他们在纪法这一范畴中彻底取缔了农历,从此,每年的1月1日即是全世界的新年节。
公元历,这个最早根据耶稣诞生的时间而简单划分的记录,就这样伴随欧洲对全世界的影响力轰炸成为了公认的历法。
虽然新年对奥地利人也是重要的节日,但经过了平安夜和圣诞节两个大节后,广大民众已经没有过节的余韵,纷纷回到了繁忙的生产生活之中。
江天河的炼钢厂也如约再度开工。拜那群不当人的贵族混蛋所赐,许多自耕农的耕地遭到了侵占。赖以生存的土地被兼并,农民要么进山当土匪,然后被朱利奥的巡逻队剿灭,要么进城寻活路,成为廉价的劳动力。
得益于此,炼钢厂一经起炉就招引来了大批寻找生计的农民,他们像闻到蜂蜜味的老鼠一样凑到任何可能招工的地点,甚至不需要江天河压价,自己就把工资卷到了极低的水平——四十德涅尔每月。
这份工钱只够勉强吃饱,连买煤炭的钱都不够。
但农民仍然甘之如饴。
她虽然有所不忍,但她实在无力雇佣如此之多的工人,只能挑选出了要价最便宜的十五个人,其余人只能失魂落魄地离开,寻找下一个缺人的工场。
一条人命,每个月40德涅尔,弗雷德里克吃一顿早饭都不止40德涅尔。
或许这是剥削,或许这是压迫,但这就是1448年的社会运行的自然规律。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十五世纪的话——这是一个希望与绝望并存的时代。
乌克兰大饥荒饿死了300-700万人,爱尔兰大饥荒饿死了一百万人,河南大饥荒饿死了三百万人。
这是无情的历史,很多人真的只配成为数字。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蝼蚁,真的比不上王侯将相的一杯早茶。
炼钢炉的大火冲天而起。
四分之三是旧式炼钢高炉,负担工场盈利的责任,四分之一是江天河亲手设计的试验场,她要在这里凭借零碎的记忆探索出效率和质量更胜一筹的炼钢法。
那四分之三的高炉是后来增设的,使用的是弗雷德里克投资的一笔小钱:一千弗洛林金币。按照民间普遍的商人贷款利率,江天河要在三年内凑齐一千三百弗洛林的还款。
其实皇帝原本并不打算要她还钱。
罗贝尔无欲无求,却对身边人关怀备至,这笔钱被皇帝看作笼络罗贝尔的专项资金,砸出去就没想听到响儿——是江天河主动提出的贷款。
她放弃过很多次。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被当作女巫抓捕时放弃过,跟随罗贝尔出逃安科纳时放弃过,研制蒸汽机时又放弃了。
她怕自己这次也会一如既往地半途而废。有时候,人不逼自己一把,是无法完成高尚的事业的。
“要么‘产业升级’,要么‘全部玩完’,没有退路可言。”
为了在内战后恢复维也纳的元气,弗雷德里克颁布了自公元476年(中世纪开端)以来最宽裕的经商法。
既不是取消道路税,也不是减少关税,而是:无税。
奥地利紧邻十五世纪工商业最为发达的北意大利,可谓意大利商人的北大门。
如果有一天,你家门口的小卖部突然宣布全场免费,作为脑回路正常的人,你会如何选择呢?
这个问题,意大利商人已经作出了回答。
“喂,安东尼奥,快把车门扣打开!我的货卡住了!”
维也纳,一间私人经营的仓库大门口,十几辆运货马车停靠在路边的拴马柱旁,一个个土地被兼并的廉价雇佣搬运工在威尼斯商人的指引下搬下沉重的货袋。
他呼喊同伴打开了马车的后门,几乎被挤爆的货袋立刻飞了出来,砸伤了最近的两位搬运工。
他们不敢喊痛,反而用最快速度站了起来,示意自己毫发无伤,生怕自己被解雇。
名为安东尼奥的商人不经意间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铜币放在他们手上,换来了一阵感激涕零的感谢。
在看到这两人的遭遇后,其他搬运工一下子就跟不要命了似的拼命搬货顶货,仿佛在故意制造工伤。
安东尼奥不得不给所有人发了额度相同的奖励,众人眉开眼笑,这才压住了作死的浪潮。
他的同伴哈哈大笑,尖酸地挖苦道:“白痴,假如你一开始就一毛不拔,就不会惹出这许多麻烦。如今无伤者满意了,受伤者却又沮丧了。”
安东尼奥看向同伴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两名伤员郁闷地耷拉着头。既然人人皆有嘉奖,他们的伤受的又有何意义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加入了搬货的行列。
“孔塞利诺,商人是靠信誉行走天下的职业,难得糊涂点不是坏事。”
“胡说,商人明明是靠利润行走天下的职业。”
孔塞利诺嗤之以鼻,安坐在马车上看着同伴搬运货物:“即使是你,如果不是皇帝陛下免去了关税,你会来维也纳吗?”
“当然不会,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忽视应有的善良。”
安东尼奥放下袋子,握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虔诚地望向太阳。
“上帝保佑,这次一定要把货全卖光啊。”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不一样,我能清晰感受到,我人生的转机就在今天。”
搬运工人们合力将一袋袋货物搬入市场,搬到了最偏僻角落的一间摊位,一箩筐地将货袋摆上了架子。
安东尼奥将一个袋子的绑口绳解开,倒出了其中的或透明或无色的白色结晶,然后安坐在摊位上,等待客人上门。
他的同伴也解开了袋子,倒出了自己的货——一堆做工精致的银铜首饰,项链、戒指、耳环一应俱全。
最主要的是,孔塞利诺没有像他一样坐在摊里等待顾客,而是主动出击,站在大街上招揽客人,极力推销自家饰品的物美价廉。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同样坐落在市场最偏僻的角落,孔塞利诺摊位上的首饰已经卖出近一成,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一上午,没有任何一位客人在安东尼奥的摊位前驻足哪怕片刻。
就在孔塞利诺忍不住要安慰同伴几句,再劝他吹嘘推销一下自己的商品时。
终于,安东尼奥今天的第一位贵客上门了。
罗贝尔穿着市民中最常见的紧身裤和敞口上衣,在市场中漫步。
他今天要采购一些提供给孤儿院的书籍和玩具,那些于童年的他而言可望而不可求的美好,他不允许未来的孩子们享受不到。
他的包囊里已经放了足足十本书籍,花了他将近5枚马克银币,在中世纪,说书籍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也毫不夸张。
他漫步到市场偏僻的一角,一个与众不同、空无一人的摊位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位商人的摊位上摆着一堆透亮的结晶粉,普通人当然不认得这是何物,但曾在军旅,亲手磨制过火药的罗贝尔却是心明眼亮。
他走到摊位前,试探性地问道:“硝粉?”
孔塞利诺的嘴巴缓缓张开,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同伴。
安东尼奥冷静地点了点头。
“后面那些……都是?”
他又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你从阿拉伯买的?”
“不。”他平静地回答道,“这是我制造的。”
罗贝尔手上的书籍包裹跌落地面。
两分钟后,他探手抓住安东尼奥的手腕,拽着他奔向霍夫堡皇宫的方向。
孔塞利诺急忙对他喊道:“客人,你究竟买不买我朋友的货啊!”
罗贝尔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唯一的钱袋抛了过来。
钱袋在半空解体,闪烁的金银光芒几乎闪瞎了孔塞利诺的双眼。
“钱……好多的钱……”
孔塞利诺双腿一软,瘫坐在满地的金币里。
真的被安东尼奥说中了。
难道他真的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