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四世冕下苏醒的消息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传遍了罗马。
修士们纷纷为主心骨的回归长出一口气,携军到达罗马不久的阿拉贡兼那不勒斯国王阿方索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他可不想当率军独自和弗雷德里克厮杀的冤大头,他是来浑水摸鱼的,不是来拼命的。
尤金四世苏醒后,第一时间收到了“那不勒斯军到达”的消息,高兴地差点又背过气去。
托马索主教立刻受命前去清点兵马,将罗马最精锐的驻军全部整编为出征部队。
由阿方索四世御驾亲征的四千那不勒斯军,罗马的整编部队,再加上医院骑士团的支援,总计七千士兵与不计其数的辎重粮草浩浩荡荡地离开罗马,向安科纳方向前进。
奥军虽受挫一阵,然而主力未损,不可小觑。
为了保证全军上下的勠力同心,一生开会无数的尤金四世决定:亲征奥地利!
教皇亲征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教皇昏迷不醒,罗马一时之间又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然,尤金四世只是名义上的统帅,这三千罗马军的实际指挥官自然是百战老将斯蒂芬·斯莱特大团长。
作为抗战在异教徒第一线的老将,斯蒂芬与东罗马帝国的约翰皇帝曾数次并肩作战,击退奥斯曼异教徒的侵略,希腊的每一寸大地都流淌着大团长奋战的汗水。
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他,尤金四世再放心不过了。
经过二十天的缓慢行军,联军大部队终于挺近了安科纳,在最前方领军的斯蒂芬如今已然看得到安科纳山城的教堂塔尖。
安科纳与其他的中世纪城市类似,由两部分构成,分别是位于山脚的城堡要塞与一直蔓延至海岸边的村落城镇。
这是兼具防御与经济的最优解,同时代的中日韩都有相同的设计,例如古日本战国的天守阁与城下町,古中国的主城与外围农村。
联军所到之处,森林毁于一旦,城下的村落也荒无人烟,可怜的安科纳遭受战火的摧残后堪称惨不忍睹。
如果让尤金四世知道,这些破坏并非奥军所为,而是格热戈日为了坚壁清野主动烧毁,不知他会有怎样奇妙的心情。
格热戈日在联军到达三天前便收到了消息,早早便派遣军民合力搭建了供养七千大军的临时营垒。
经过一个月的重建,安科纳的外城区逐渐焕发生机,难民们不再被迫聚集城内,纷纷返回原先的家园,用多到溢出的木材重建房屋。
“战争摧残的大地遍布希望”,这句话并不仅仅在说和平的可贵,也是对战后民众低需求状态的客观阐述。
能有遮风避雨的房子、能熬过苦寒的冬季、能躲过奥军的屠刀已是万幸,市民别无所求。
望着一张张悲怆沧桑的面庞,尤金四世难得地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当即派出随军修士四处搭建粥棚,施舍食物。
此行,托马索主教和艾伊尼阿斯修士一并随军出征,尤金四世命令为说服阿方索四世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主教阿方索·德·博尔哈留守罗马。
他的此举让诸多支持托马索继承教皇之位的人暗自嘀咕:莫非尤金冕下更属意德高望重的老阿方索继位?
阿方索四世和斯蒂芬统军进入营垒,安置好士兵的衣食住行,各自歇息下来。
尤金四世作为至高无上的神圣教皇,不可能住在脏乱不堪的军营里,格热戈日提早将自己的住所整理干净,恭迎冕下圣临。
格热戈日在前领路,众修士如众星拱月般守护在身旁,外围由披坚执锐的军士拱卫,尤金四世在众人的保护下缓缓进入城池。
两侧的道旁,市民纷纷好奇地探出脑袋,皆渴望一睹冕下神圣的容颜。
在路边售卖水果干的商人连忙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直视圣座。
尤金四世望着格热戈日累出白头发的两鬓,感慨万千。
“德力格尔,时光荏苒啊,你竟也到了发鬓颁白的年纪了……”
格热戈日连忙转身弯下腰:“圣座,等到明年开春,我便虚度四十年光阴了。”
“一眨眼,你已在安科纳当了有十年的都主教,我时常想起你,却苦于路途遥远,无法相见。”尤金四世摇了摇头,“等到战后,你便带着你的人搬到罗马去吧,这样我想见你的时候也方便。”
“哎,哎。”
格热戈日连声称是,满脸的大胡子难掩激动。
苦熬十年,终有出头之日。我要去罗马了!我格热戈日要去罗马了!
他激动得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正事。
“对了,圣座,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跟您禀明。”
格热戈日看了看周围贴得过近的修士们。
尤金四世呵呵笑了两声:“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虔诚信徒,你但说无妨。”
“遵命。”格热戈日低下头,“圣座可还记得您封赏过一名名为罗贝尔·诺贝尔少年修士?”
尤金四世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我还没老糊涂到这个份上,我亲口追封他为维也纳的枢机主教。”
“我前日得到消息,罗贝尔修士并未殉道,他身陷敌营,孤身一人与奥地利的弗雷德里克三世周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格热戈日极尽溢美之词,将罗贝尔在敌营的遭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就差说夸赞他是圣徒彼得转世、使徒大卫再生了。
尤金四世和一众教士为他形容的困难艰险几度动容。
“……最后,经过与罗贝尔修士三天三夜的长谈,弗雷德里克彻底心服口服。”格热戈日轻声道,“他愿意全盘接受圣座对维也纳枢机的任命,用绝食七日的方式悔过,向耶稣基督宣誓永不再玷污教皇国的圣土。”
“哦?”
尤金四世和众人都为这份从天而降的喜报喜不自胜。
“好,好,好!罗贝尔修士不仅精通战阵之事,还有一口不亚于我的好口才!”
尤金连声赞叹。
他一生经历大会议与大辩论无数,最得意与看重的便是舌绽莲花的口才能力。
只恨罗贝尔·诺贝尔年纪尚小,又是法兰克人,否则尤金四世一定会把他培养成公教复兴大业的继任者。
非拉丁人,且在罗马任职的修士屈指可数。寥寥无几的外乡人,例如老阿方索,也多是倚靠资历熬上去的老人,寿数难论,不能委以重任。
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很看好罗贝尔的才华——虽然罗贝尔难以入主罗马枢机,却可以在为公教在各国之间斡旋,成为罗马教廷在世俗国家的代言人。
尤金四世蓦然想到些什么,眉头蹙起。
托马索知识渊博,一眼便看出他的难处:“冕下,您是在担忧阿方索国王吧?”
“是啊,既然奥地利人已经承诺不再来犯,我们对阿方索的承诺是否还应该生效呢……”
“圣座,其实奥地利人还有一个赎罪的请求。”
“嗯?”
众人终于走进格热戈日准备的教堂圣所。
格热戈日笑着道:“具体的详情,就请罗贝尔修士亲自向您禀报吧——罗贝尔!”
他抻着脖子向里屋喊了一声,木门打开,罗贝尔·诺贝尔快趋至尤金四世身前,弯腰亲吻了他的权戒。
“参见圣座。”
“你就是格热戈日说的罗贝尔?”
尤金四世看着眼前稚气未脱、锋芒不露的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年少成名而不自傲,你比德力格尔年轻时强多了。”
躺枪的格热戈日尴尬地呲出白牙。
“奥地利公爵想托你说什么?”
“回禀圣座,公爵自从出征以来无时无刻不被内心的罪恶感煎熬。”罗贝尔递上一封封漆的书信,托马索代教皇撕开信封,将书信展开于尤金眼前。
趁着教皇认真信件,罗贝尔接着道:“公爵之前遭到撒旦欺瞒,自认为无法弥补犯下的过错,决定效仿‘矮子’丕平大帝故事,献土报偿。”
“但是这些美丽的土地仍然被背信弃义的威尼斯人霸占,公爵决心率军消灭威尼斯,献上教皇国以北五百里山河。”
托马索开口道:“信上说,公爵请求予以粮草和军械的支援?”
罗贝尔坦然回答:“是,公爵的军队缺乏补给,威尼斯人城高军盛,如无圣座施以援手,恐怕无力夺回圣土。”
众修士窃窃私语,尤金四世狐疑不定,举着信件在厅堂内徘徊。
奥地利的弗雷德里克心机深沉,那些所谓赎罪、补偿之类好听的屁话都是一面之词,这一点尤金四世心知肚明。
威尼斯是奥军进犯教皇国的幕后推手,如今奥军主动要求讨伐,恐怕是二者之间的盟约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担心遭到威尼斯军与教皇军的两面包夹。
纵然弗雷德里克自有其谋划,其信中描绘的蓝图却确实让尤金四世难以拒绝。
自从公元八世纪发生了著名的“丕平献土”以来已有八百载,罗马公教得到了自拉文纳到罗马的“五城区”作为本部,之后数次因敌国的侵略只剩罗马孤城,领土再无寸加。
教皇国的北方是北意大利富饶的土地,博洛尼亚、米兰、热那亚、佛罗伦萨、费拉拉、摩德纳……随便挑出来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城邦。
这些城邦军力平平,罗马公教的军团完全可以踏平北意。然而……它们都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疆域,帝国的领袖有义务出兵保卫北意城邦。
和神圣罗马帝国这样横跨波罗的-亚德里亚海的庞然大物相比,教皇国不过是弹丸之地。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例外。
威尼斯共和国,一颗闪耀于东北意大利的璀璨之星。
它即不归属神圣罗马帝国,也不归属罗马公教,是一颗独自美丽的明珠。
独立的身份使得它有着畅游地中海的便利,规模庞大、工艺精湛的造船厂给了它称霸大洋的自信,让威尼斯商人之名响彻环地中海国家。
然而,独立是一朵美丽又剧毒的玫瑰。
威尼斯共和国的疆域狭长弯曲,毫无战略纵深,本部更是一座部分淹没在水中的“水城”,这既为共和国培养了一代代精通航海的人才,也让共和国的发展规模受限。
后世常常将威尼斯与尼德兰相提并论,前者在千年历史中凭借商业与海战称霸地中海,后者也在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时代打出了“荷兰马车夫”的名号。
二者也以类似的原因衰落:狭小的本土无法抵御外敌,和平年代蓄积的无数财物,往往只需要一场战争便灰飞烟灭。
也许,是时候让威尼斯共和国推出历史舞台了。
尤金四世目光闪烁。
“……好,弗雷德里克公爵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