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附近高墙上的守军隐隐听到弗雷德里克说出“攻城”两字,顿时一片哗然。
拉文纳作为历史悠久的西罗马古都,其繁荣程度却远逊于威尼斯治下的其他城市,甚至比不上威尼斯市的一片大区。
究其原因,在于她所处的乃是战火频繁的北意大利,且和安科纳一样,位于南下意大利的必经之路。
哥特人攻陷西罗马首都后,美丽的拉文纳惨遭烧毁与屠杀,而诺曼人和日耳曼人驱逐东罗马势力之时,拉文纳又被屠了一遍。
自那以后,每当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挥师南下,拉文纳都要遭逢一次劫难。久而久之,这里的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再加上威尼斯人从不认真治理这座飞地小城,只把她当作贸易中转站和恶心其他共和国的钉子,拉文纳逐渐凋零成如今镇子规模的小城。
一听到弗雷德里克喊出“攻城”的话,印刻在拉文纳人DNA里的屠杀记忆便涌上众人心头。
人数不多的守军迅速在城墙上结成方阵,弩手踩弩装箭,冰冷的弩矢对准城下的敌人,奥地利一方的弓箭手也针锋相对地抬弓拉弦,战斗一触即发。
弗雷德里克的弟弟急忙抬手大喊:“把弓箭放下!我们没有敌意!”
他俯着嘴巴在哥哥耳边小声道:“兄长,威尼斯人已经和我们结盟,我们不能攻击盟友的城市啊。”
弗雷德里克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弟弟,你太天真幼稚了。”
“威尼斯人滑头得像泥鳅,今天他们向我屈服,等哪一天教廷军攻到这里,他们又会用今天一样的姿态向他们屈服。”
“但至少今天,他们仍然是我们的盟友。”弟弟固执地牵马离开,“只要盟约仍在一日,哈布斯堡家族就一日不能背弃盟约。”
“你……哎!”
弗雷德里克无奈地丢掉马鞭,行军司马正好从城内骑马赶出。
“公爵大人,拉文纳市长说,您就算把城市刮地三尺,也一丝一毫储粮都没有,请我们移镇博洛尼亚驻扎。”
“他妈的!”
公爵下意识去摸手边的马鞭,这才想起刚刚把马鞭丢掉了,怒火更上一层。
“我们随军的食物还有多少?”
“报告大人,”行军司马在马上伏低身子,恭敬地道“我军的随军粮饷,可供大军使用两个月。”
“好!”他咬牙切齿地道:“那就不驻扎了!就这样向南继续进军,只要攻陷安科纳,粮食要多少有多少!”
“是!”
司马震声应和,拍马驰骋,向后方漫长的军队阵列重复呼喊:
“公爵命令,全军掉头,向南继续进军!”
“公爵命令,全军掉头,向南继续进军!”
弗雷德里克忌惮地望着守军的坚弩锐矛,扯动缰绳,转马离开。
威尼斯人之所以对他这位摄政皇帝陛下也敢摆下马威,所恃的不仅是一纸盟约,更是其所具备的强盛军力。
连这样一座飞地小城的守军,都能装备造价昂贵的米兰铠甲和强弩,威尼斯的财力可见一斑,实在令他这位贫穷的帝国皇帝口水直流。
征伐威尼斯的计划必须早日提上日程了。
待他伐灭罗马,将教皇掳到维也纳囚禁起来,声望和能力达到巅峰,为封地贵族肯定之时,便是大事可定之日。
弗雷德里克深深望了一眼拉文纳,大喝一声“走”,拍马向军队后尾而去。
随着奥地利军队距离安科纳越靠越近,格热戈日的愁容与日俱增,白头发也多了几根。
他已经派属下开展了第四次的领民动员工作,但四次动员的人数加在一起也不到两千人。
就这,还是他动用军队,强征平民的结果。
两千征召兵,加上安科纳常驻的一千常备军,这就是他能动用的全部军力。
即使去掉谣言里的水分,奥地利人的军队也在一万人上下,大概率全副武装,远不是他这几千个拿起武器的农民可以比拟的。
快马加鞭向罗马求援的使节去了一趟又一趟,每次都被“部队正在集结,格热戈日主教大人务必坚守待援”这样的说法搪塞回来。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有办法就有鬼了。
为什么人们不愿意为上帝的事业而战呢?教皇国覆灭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意奸!全都是收了神圣罗马五千格罗申的意奸!
……哎,愁啊。
假如说格热戈日在开战之初还打着立下战功的小算盘,如今的他满脑子就只剩下“活下去”了。
罗贝尔坐在旁边的椅子山,也不看地图,就这样望着手心怔怔出神。
江天河坐在罗贝尔旁边,百无聊赖地踢着小脚。
自从那一天揭棺而起开始,江天河就察觉他有些不对劲。
每天清晨不再做早间祷告,转而死死盯着手掌,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两人并排走在路上时,他经常突然间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向前,害得自己总要担心他撞到柱子。奇怪的是,罗贝尔从来没撞到过人,柱子倒是撞上过好几次。
格热戈日看二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气得胡子发抖。
“我叫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走神的!”羽毛笔急促地戳着桌子,“贝贝,我知道你一向鬼点子多,难道你也无计可施吗?”
“首先,我的名字是罗贝尔·诺贝尔,你可以叫我的外号‘小孩’,但请不要叫我贝贝。”罗贝尔从椅子上站起,“先让我看看地图。”
格热戈日连忙给他让开位置,自己紧张地在后面搓手徘徊。
“嗯,嗯,哦?哦……”
罗贝尔仔细地观察地图,时不时瞟一眼侧着的手心,时而惊讶抬眉,时而陷入沉思。
“怎么办呢?”
江天河鬼鬼祟祟地走到罗贝尔的侧面,探出头,试图看清罗贝尔的手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然而她只看见了肉色的掌心。
“还可以这么做?原来如此。”
罗贝尔一拍大腿,喊道:“我完全明白了。”
格热戈日匆忙凑上来:“你知道什么了?”
“首先,格热戈日,你去带领还没逃难的全部市民,把安科纳城西北方的树林尽可能地伐光。”罗贝尔指着地图上的山地,“就在这里。”
“这片树林一直绵延到山脉,几天时间肯定砍不光,你尽可能地抢伐木头,如果砍不光,那就一把火全烧了。奥地利人翻山越岭远征意大利,大型军械不便携带,他们打算就地建造攻城器,我们一根木头也不能留给奥地利人。”
“全烧了?”格热戈日大吃一惊,“主啊,冬天还有两个多月才过去,如果把木头都烧了,是会冻死人的!”
“这有何难?”罗贝尔无所谓地道:“现在逃难的市民这么多,他们留下的木房子又没人住,拆了当柴火不就得了。”
他看格热戈日还在犹豫,叹息道:“如果打赢了,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如果打输了,命都没了,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好,就依你。”格热戈日画了个十字,“愿上帝饶恕我的罪过。”
“第二,尽可能的把城外的村庄搬空,村民移入城内,房子也一并烧了。”
“啊?”
这一次,连江天河也目瞪口呆:“村民不可能坐看你烧掉他们的房子呀。”
“那就先把村民带走,背着他们烧,事后把锅扔给奥地利人。告诉他们,责任全在奥方。”
“做完这两件事情之后,如果还有时间,就在城内的城墙下挖掘壕沟。”
罗贝尔披上冬季的毛绒大衣,出门走去,“最后,把征集到的全部二百四十匹战马和二百四十名会骑马的士兵交给我。下午三点,我要带着他们出城一趟。”
他也不和二人解释,就这样自然地离开房间。
格热戈日依照罗贝尔的嘱咐开始工作,向其他神甫和巡逻队们布置完任务,他突然后知后觉地自语道: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有二百四十匹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