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素以葡萄酒闻名于世。
在法国与勃艮第的红酒夺走葡萄酒桂冠前,意大利被希腊人称为“葡萄酒之国”,是绝对的葡萄酒大国。
根据意大利地区的传统法律,女人和孩子禁止饮酒,只有男人有资格享用“耶稣的圣血”。
罗贝尔拄着权杖在前面带路,女孩跟在他身后,揉着红彤彤的眼睛,被酒水呛得咳嗽不止。
经过他们身边的行人无不用诡异的眼神看着罗贝尔,他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嘴角抽搐。
百分之九十的市民不喜欢管的别人家的闲事,被盯着又不会掉块肉,他忍了。
还有百分之十的市井混混,读了几本骑士就把自己当成里的大英雄,以多管闲事为美,互相起外号,连皇帝都不敢妄称的“奥古斯都(罗马皇帝的尊号)”、“大帝”等称号,在市井之间泛滥成灾。
远处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怒斥。
“喂,那边那个男的!竟然欺辱美丽的女士!你的心中还有骑士精神吗?”
一听到这句经典台词,罗贝尔感觉头都要大了。
不知何时起,骑士精神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条保护女士。好像不找一位尊贵的夫人效忠,骑士生涯就不算完整。明明骑士的八大美德(谦卑、荣誉、英勇、牺牲、诚实、公正、灵性、怜悯)顶多只有谦卑和怜悯跟保护女士沾点边。
有一个笑话就是关于骑士精神和骑士。
【很多人误解了骑士精神的意思,其实骑士守则只有很少一部分在谈论如何尊重女士,其余部分都是记录战斗时应遵守的规范礼仪。
有一天,一个骑士没有帮助一位女士扶门,女士悲哀地喟叹道:‘也许骑士精神已经死去了。’
于是骑士立刻向其发出决斗挑战。
结果证明,他是一位优秀的长矛骑士,拥有着非凡的马术与枪法。
骑士精神一直都活着——但是那位女士死了。】
“都怪你,把多管闲事的家伙引来了。”
女孩本来又要流下来的眼泪一下子被他呛了回去,她瞪大了眼睛。
“凭什么怪我?”
罗贝尔拉起她的手,向前加快脚步。
“赶紧跑起来!要是让他们追上,又要浪费一下午时间和他胡扯!”
人群中紧跟着窜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市民,指着罗贝尔落荒而逃的背影义愤填膺地大喊道:“站住!不许跑!”
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三道身影在夕阳奔跑。
罗贝尔每天读书布道,女孩更是娇生惯养,两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跑过混迹市井的混混。
这场引人注目的追逐战没有持续太久,闻讯赶来的巡逻队便制止了这场闹剧。
对方被带走前,丢下了“等我放出来还会找你”的狠话,罗贝尔给卫兵多塞了几枚银币,嘱托他们把他关久一点,最好关到死为止。
卫兵比了个“交给我”的手势,吹着口哨提走了犯人。
犯人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激烈挣扎:“放开我!你们没看到那家伙在欺负女士吗?”
“那边的‘黑麻雀’,你给我记住了,我叫朱利奥,再见面我一定向你发起荣耀的骑士挑战,谁怂谁孙子!哎哟,卫兵大哥,别打脸。”
当地百姓在谚语中称呼修士为“黑麻雀”,意指安科纳城的低阶修士多如牛毛。
和罗贝尔同样的神甫不算稀少,他们在前往大教堂的路上遇上好几位黑衣修士,其中一人还是罗贝尔的同僚。
他看见罗贝尔带了一位异族面孔的女孩,没有多说什么。
罗贝尔和对方经过几轮虚伪的外交辞令,成功套出了几句话。
至少了解到大主教心情不佳,正在神殿里对着神甫们大发雷霆。发火的原因之一嘛,大概率就是罗贝尔搅黄了他一手组织的辩论大会。
女孩担忧地看着他,他则挥挥手表示无须担心。
安科纳城分为三层结构,主教平时处理日常弥撒和公务的地点,是位于联通中城区与内城区大门旁的一栋小型堡垒式神殿。
安科纳的神殿大体分为两类。
旧时代修筑的神殿既是教堂,又是堡垒要塞,主体结构包括弥撒堂,宿舍,田地,储水池,城墙,箭楼和贮藏食物的地下室。这些堡垒式神殿的主要目的是防范北方的敌人南下入侵,在外城沦陷后的巷战中作为己方军队的支点。
相较老神殿而言,新神殿结构简单,除了一座哥特式教堂前庭外加神职人员住宿的后院以外,便没有其他建筑。
安科纳地区主教——格热戈日·德力格尔。
其人素以“胆小如鼠,性烈如虎”闻名于世,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对更高一级的都主教阿谀奉承,对属下人们则严苛以待,却又害怕被报复而居住在防御森严的堡垒。
三人在卫兵的引领下跨越铁索吊桥,走进石头拱门,神殿外围有一圈宽约五米的护城河,战争时期用于抵御敌人,平时还能拿来当蓄水池,洗澡做饭。
穿过长长的回廊,拉走了被各种画像勾起兴趣的小丫头,罗贝尔跟着同僚进入弥撒堂。
他们此行所要面见的大主教,此时端立在圣厅最内方的花窗前,背对着进门的三人。罗贝尔轻轻咳嗽一声,不见他有回头的意思。
同僚见势不妙,给罗贝尔打了个“我先跑了”的手势便落荒而逃,只留二人与主教在圣厅对峙,气氛僵硬得令人窒息。
良久,似乎是听到不干人等离开的动静,格热戈日主教终于缓缓转身,威严满满的眼神落在二人身上。
可女孩总觉得他的威严像是强行绷出来的。
“罗贝尔·诺贝尔,破坏神圣辩论的罪人,还带来一位东方面孔的渎神者。”
聆听大主教严厉的语气,女孩不由回想起父亲教训她的情景,下意识向罗贝尔身后挪了几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罗贝尔嗤笑着挥了挥手。
“你在装什么?格热戈日。”
女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虽然听不懂拉丁语,但单听语气也听得出罗贝尔说的多半不是好话,她不明白这个和自己同岁的男孩哪来的勇气和大人顶嘴。
面对罗贝尔的挖苦,格热戈日主教只是哈哈一笑,方才威严的气势如云烟般散去。
他走下弥撒台,用手挠了挠乌黑浓密的大胡子,抠出一只虱子,随手捏爆。难以清洁的金缕袍服就这样随意地拖在脏兮兮的地上,洗衣房的工人血压直线上升。
“你的尖牙利嘴还是那么惹人伤心呐,贝贝。”
罗贝尔眉毛一横,眼看就要发作。
虎背熊腰的格热戈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感慨道:“年轻人长身体就是快啊,转眼间已经快和我一样高了,沉得我都快抱不动了。”
后者一言不发,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神在他身上钻洞。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格热戈日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主教大人饶有兴趣地在罗贝尔和女孩之间来回打量:“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你今天来,是为了让我给你这位阿拉伯朋友施洗吗?”
罗贝尔为她翻译了主教的话。
威严的大人露出慈祥的笑意,女孩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她高声辩驳道:“我不是阿拉伯人!”
罗贝尔替女孩解释道:“她是来自遥远的东方赛里斯(中国古称)的明人,家里是做生意的富商,因为船在海上遭难,所以流落安科纳,现在是我在照顾她。”
格热戈日惊异看向女孩,女孩以为罗贝尔一五一十的翻译了她的话,骄傲地点了点头。
“竟然是神秘东方的来客,有趣,有趣。”
格热戈日摇头晃脑,嘴角几乎咧到耳边,“赛里斯人,布拉格人,奥尔良人,一座意大利的教堂竟然找不到一个拉丁人。”
女孩扯了扯罗贝尔的袖子:“他在说什么呢?”
“他说你废话太多了。”
女孩瘪了瘪嘴。
罗贝尔拜托格热戈日作为见证人,亲自为女孩完成施洗。
施洗完毕后,大主教摇响唤铃,吩咐闻音而来的仆人带女孩下去换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留下罗贝尔与自己共处一室。
弥撒专用的蜡烛燃烧殆尽,格热戈日慢悠悠地换上抽屉里的新蜡烛,装模作样地为其泼洒圣水,俨然一副佛教老骗子给考试专用水笔开光的姿态。
罗贝尔找了个长凳坐下,翘起二郎腿,耐心等待他办完杂事。
格热戈日点燃了红烛,在基督画像下摆好圣餐,走来坐在罗贝尔的身旁:“今天的辩论会,你干得不错,给那个博洛尼亚来的乡巴佬好好上了一课。”
罗贝尔撇撇嘴:“谁想得到他心态那么差,竟然昏过去了。”
“呵呵,无论如何,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格热戈日从怀里取出福音书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五分钟后,他完成了每日的祈祷。简陋的仪式在狂热者眼中堪称亵渎,好在二人都不是什么虔诚之徒,装装样子足够了。
罗贝尔递给他一张纸条。
格热戈日疑惑地接过:“这是?”
“两个渎神者的名字,一个人叫马克福,一个人叫兰迪斯,居住在东城区。”罗贝尔的语速缓慢平和,“这两人涉嫌欺诈教会,骗取赏金。在下能力有限,为了维护公教的纯洁,请主教大人务必施以援手——记得下手干净一点。”
“哦,上帝呀。”
格热戈日煞有介事地大喊大叫:“何等的亵渎,这两人必须处以最严厉的处罚!难以相信我竟然与这样的禽兽同处一城,愿主原谅我的罪孽,阿门。”
说罢,他双指像机关枪一样在胸口戳着十字。
罗贝尔放松地呼出口气。
这样一来,马克福兄弟就再也没法打扰他了。
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