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山城之外光芒四起,在夜空之中汇聚凝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山城与玄净宗一并包围其中。
城中百姓一片哗然。
是玄净宗仙长们的结界。
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仙长们庇护这山城百年有余,总归不会害他们。
于是短暂的宁静过后,城中又回到了方才的喧嚣。
身处集市中央最是繁华热闹之处,四人所站之地却像是隔绝了外界,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中。
“她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若你们留下,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她语气肯定得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这山城结界共四方出口,均设有传送阵,无论任何一方有异,玄净宗的人都会立即赶到。唯城西可走,因为即使从那穿过结界,想要离开也须得穿过一片妖兽树林。”
“妖兽树林凶险,就算长老来了也不敢轻易往里追。出了树林便离开了玄净宗地界,再一直往北上便是魔域方向。只要他们抓不到你,便不敢将事情闹大了,只能在附近暗中搜捕,你们离此越远便越安全。”
她说得极快,思路清晰有条理,并不像这一时半会儿便能想出来的。
显然,她也早已预料到了会有临别的这一日,且不只想过一条路线和情况……却没想到自己唯一能给出的却是这条最凶险却也最安全的下下之策。
元汐目光灼灼地望着熠玄,将小初拉着她的手放到他掌中。
随后,她轻笑了一声,眸中含着太多他看不清的情绪。
似不甘心他们如今只能这般束手无策,似庆幸当初在霁尘峰捡到他们的人是自己,又似眷恋那些不再孤身一人,有人在身旁共度的日子。
“熠玄。”
她轻轻唤他名字。
“不准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难得使小脾气般强硬道。
“总不能白费了我几个月的力气。活下去,便还有希望。”
“带小初走……下次见面,可别让我再看到你们那般狼狈的样子了。”
她的一字一句,像是汹涌澎湃的浪潮席卷而来,湮没了他一贯的冷静镇定,涌动出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他这十五年来,未曾感受到过的,尽数堵在他的心口无法宣泄。
熠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发白。
“放心,我可是玄净宗的天才,他们未来的希望,宗主舍不得将我怎样。”
“喂,你倒是说句话?”
她的几近无奈的声音,混着迷茫的纷乱情愫涌到耳边。
最后他像是终于对她认命,只剩一句:“好,我答应。”
他答应她,无论如何,会活下去。
得他承诺,元汐始终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
她信他。
卿与风无声地长叹一口气——终究都还是十几岁孩子,心志都尚未能全然长开。
一场道别都整出了生离死别的动静。
江湖时局变幻莫测,兴许哪日双方关系缓和了,这小兄弟说不定还能来玄净宗做做客呢?
灵光流转的结界顶端又突现一束红光,闪动了三次。
是要全城百姓立即回家关闭门窗的意思。
宗主要动手了。
于是她像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压抑下去的思绪般,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只沉声道:“小叔,送他们走,我会拦住她。”
卿与风欲言又止,终是咬牙答应道:“行,你且撑着等我回来。”
这妖兽树林确实难闯,若换做别人,还真不敢保证能带着人全须全尾地穿过。
三人刻不容缓,匆匆向与她相背离的方向走去。
小初趴在熠玄的背上不舍地望她,哭喊道:“阿元姐姐,小初还能再见到你吗?”
“小初会一直记得阿元姐姐的!”
“阿元姐姐,别忘了小初和哥哥!”
她张了张口,轻声的回应散在萧瑟夜风之中,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入玄衣少年的耳中。
“……会的。”
……
一刻钟前还热闹喧嚣的山城,此时已然陷入了满城寂静之中。
街头似乎还残存着几缕未完全散去的烟火气息,眼下空无一人,只剩下小贩未来得及收回的小推车孤零零地留在气温骤降的寒风之中。
元汐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伫立在清冷空荡的青石板街道上,显得格外孤寂。
枯黄的落叶卷在疾风之中,从她脚边擦过。
直到四周的威压猛然间增大,一股彪悍强劲的力量似千斤之石般压在她的背上,逼得她直接便唤出灵剑重重往地上一撑。
“咔——”
青石板自她剑鞘支撑之处四分五裂,数道裂痕又往外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数米有余,泥土翻飞。
裂痕之末尾处,一身着华贵长袍的年轻妇人踏着紫光,冷冽的目光不带一丝情感,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肃冷,比起人人敬畏的俞虚长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每往前走一步,元汐背上所扛的威压便更重一分。
而她身后的亲传几名弟子,像是对这一幕早已习惯了般,神情冷漠地望着元汐。
来人正是玄净宗宗主,玉旒霜。
她一步步走近,元汐只觉得胸腔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手中支撑身体的剑又往地里凹陷三寸。
女人冷冰冰地开口:“人呢?”
“呵……”
元汐也像她那般冷笑了一声,周身流转出金色的灵力光芒,为她抵挡住了不少痛苦。
她执剑横于玉旒霜身前,眸中凛然正色,无哀无惧。
“这个时候,恐怕他们已经进了妖兽树林了。”
元汐嘴边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宗主,您来迟了。”
话音刚落,空气中水气瞬间凝结成数道尖锐冰针,席卷着冰冷刺骨的灵力朝她一齐围攻而去。
元汐眸光一寒,灵剑于她周身挥舞,剑影纷飞,剑刃与冰针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响。她心中捏了诀,毫不吝啬地施展灵力化为一道坚固炙热的屏障,硬生生将冰针凝于半空之中,尽数镇碎。
玉旒霜面色微滞,距她与元汐上次见面不过数月,她的修为竟然又上升了一个小层次。
而她这一小层次,饶是放在门中最有资质的长老当年,也需花费三五年。
进步之神速,恐怖如斯。
“呵——”玉旒霜冷笑了一声,注意力终于全部聚集到了少女身上。
“有胆子放人,那我今日便试试,你究竟是练到了几斤几两,敢与我叫板。”
玉旒霜手中灵光乍现,一截冰蓝长鞭出现于手中,鞭身之上萦绕着冰冷刺骨的幽幽寒气,光是离得近些的几名弟子被激得便心头一震。
而少女单薄的背脊依旧立得挺直,裙裾无风自动,清丽的脸上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坚毅。
“我只想问宗主一句,他们有何之错?”
玉旒霜语气威严,不容反驳:“身为魔修,擅闯仙门,便是错。”
“无视门规,私藏魔修,你也是错。”
随着玉旒霜一声带了几分怒意的低喝,长鞭自她手中甩出,带着强悍气流带着凌冽的气流向元汐击去。
元汐不闪不避,执剑迎面而上。
长鞭卷上她的剑刃,摄人的寒意便自剑刃缠绕而上,蕴着毫不留情的强大灵力痛击在她的身上。
元汐面色一白,隐约听见自己肋骨断裂带声音,五脏六腑都被震得近乎失去知觉,喉咙间窜起一股腥气,随即便吐出一口鲜血。
她艰难地喘着气道:“你要杀他们,错的是你。”
又是一鞭破空而来,元汐周身的灵罩一触便全然碎裂,鞭身的细小“刺啦”一声倒刺划破她的衣裙。
一道深长的血痕直直从她的脖颈蔓延至肩膀,鲜血将朱红的罗裙染得更深了一层。
“嘭——”
元汐单膝半跪在地上,长发于滔天的血气交杂纷飞,身体因寒气入体的痛苦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玉旒霜向前走了一步,用置身于山顶之巅睥睨一切的冷傲目光,毫无波澜地望着她此刻半身染血的身躯,如同在看一件与自身无甚关系,只余一点价值可用的物品。
“你只顾一己私欲,可有想过,若私藏魔修的事情传出,玄净宗今后在仙门中该如何立足?”
在玉旒霜压迫感极强的气流下,元汐困难地调整气息,仰起头,厉声朝她质问道:“自保,便是对无辜之人下手的借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