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遆一愣——活了二十又二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对自己说“不”。
白面从官忠实地维护起主子的权威:“大胆!”
昭姬从容一笑,捞起袖子:“高瑞在山中染了怪病,为王子布菜,恐怕有损贵体。”
她细白的胳膊上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仲遆一看,登时捂着口鼻连退五步!
“快离本宫远点!”
“遵命。”
昭姬施施然离去,叫侍人带自己去见东安侯。
车前小声问:“你胳膊上是怎么了?”
“我猜是寒淼之咒被逼出去了。”昭姬打了她一拳,“这下你得信我了吧?这就是证据!我放了那把火之后,身上就再也没痛过,定是痊愈了!”
车前一脸顿悟了的表情:“我懂了!动画片里就有这种套路,只有在紧要关头才能出现的必杀技!”
“……好像还真是这样。”
不能随时随意施展,总是不够令人满意。起码昭姬不满意。但是经过罪己山一行,她已经不会为了验证这个推测而主动以身犯险了。
昭姬被带到了书苑。通报过后,门一打开,晌午骄阳斜射进房内。
东安侯跪坐在正中,一旁的夫姤站起来向昭姬行礼。
昭姬去鞋进屋,远见东安侯像是和父亲差不多岁数,但比父亲瘦许多,文人气很重,十分素净,墨绿色的常服没有过分的花纹,袖口下的手显得很白,手指纤长,一看就适合舞文弄墨,大概从未沾过血腥。再近一看,他双眼温润,面容和善,感觉很好相与。加上重戚这层关系,昭姬更是觉得他亲切。
但她此时此刻只想回家,没有耐心留在这里过场面,于是寒暄之后,以回国治病的理由告辞。
夫姤一听,自己这地主之谊好像没机会尽了,正要开口留客,昭姬抢先用王子仲遆的嫌弃做挡箭牌,夫姤只好看东安侯的脸色。
“公主离家许久,何况要寻专人诊疗,强留亦是不美。这样,夫姤且去为公主准备回国的车马护卫,公主与本侯在此等候,正好叙叙亲谊。”
要叙亲谊,自然是不需要旁人在场。就连车前都听懂了赶人的意思,覆灯却无动于衷,直到昭姬示意才走。
“上月接到王兄伯因的招阳令,可惜我东安遣去的人没派上用场。如今看来,身体还未大好?”
昭姬这才能确认眼前这位也是个王叔。她学宗谱一向不上心,熟悉的也就是姚姓大宗和有名的小宗,而东安侯不在此列。
“有劳王叔费心。这病来得蹊跷,好是好了些,怕还得调理一阵。”
“有昭夫人在,调理定能事半功倍。”
昭姬疑惑:“母亲?”
“是啊,本侯的身子向来由母亲调理,所谓子女针石,效甚巫医。”东安侯也疑惑了,“高瑞不知?”
她摇头:“高瑞从未见母亲动过针石,或许不是所有子姓女都修习针石之术吧。”
东安侯欲言又止,将刚送来的点心匣子向昭姬推了推,又为她斟茶,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东安名点上。
但昭姬心里开始犯嘀咕。母亲春子出自子姓大宗,若有家传之术,没道理不修习。而且,以母亲的聪慧,既然修习就一定会有所成。可印象里,父亲多次负伤,母亲从未以针石之术救之,自己和兄长御磕了碰了,也没被她的针石扎过……真是奇怪。
待夫姤迅速把行程的一切打点妥当,回来禀报。
东安侯放下茶杯:“……可惜这次不巧,刚一落脚便要走。”
昭姬起身行礼:“来日方长,下次来东安,定要多叨扰王叔几日!”
来送行的人很多,昭姬三人被前呼后拥着到了城尹府门口。外面的街上停着一辆四驾的豪华香车,看规格,大概是东安侯的用具。四匹马前面,两匹专供巨民驱使的巨马甩着尾巴,带起的风似乎都扬到这边来了。四驾大车后面,还跟了两辆小车,再往后就是大约百名侍卫,戎装持械,但精神头和南方士兵比起来,差了那么点狠劲儿。
“高瑞谢过城尹。”昭姬又转向东安侯,“王叔的车驾,高瑞不敢僭越,且归家心切,还请王叔许我几匹快马。”
夫姤着人即刻照办。
东安侯解下自己的玉佩,放到昭姬手里:“多保重啊。”
这回程,和偷偷溜出来隐姓埋名东躲西藏那一路可大不一样了。
路引文书是真的,人是光明正大的,队伍是浩浩荡荡的。不需要车前卖狠装凶,也不需要乔装成男子,就能畅通无阻地来去自由。本该觉得畅快,可昭姬感到一丝真实的异样——为什么女子就不能随性独行于天下间?
若没有家世支撑,也没有男子做主,女子该如何享受到类似于她此时该感觉到的畅快?
歇马时,她把问题交给车前,车前答:“我们那儿有个了不起的奶奶,叫申纪兰,她倡导男女同工同酬,使女性渐渐走出小家小院,到社会上创造价值。但是,你们这儿和我们那儿社会背景不一样,契机也不一样,不能生搬硬套。”
“那怎么做?”
“我看里,穿越到古代的人都会想着办女子书院。”车前的表情并不完全赞成,“我觉得读书启迪心智是不错,但封建思想根深蒂固,读的也是封建的书,会不会只是培养出更有文化的封建女性呢?”
“所以,得读新书。”昭姬补充,“光读书不够,还需要契机,鼓励女子创造价值。”
“没错!”车前和昭姬碰了碰水袋,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覆灯安安静静坐着听她们讲话,忽然被昭姬勾住脖子:“对了!我记得你是朔国人啊,再往西可就到朔国了,不请我们去你家做客吗?”
覆灯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和听到别的吩咐没有差别。
她们不及探究覆灯为何对于回家不抱有热情,就听见隅束的声音——
“小姑姑——!”
昭姬高兴地看过去,接着笑容僵在脸上——隅束旁边策马奔驰的,那个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不是王叔季勾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