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口中的“寒舍”,是真的很冷。置身其中,湿冷如针一样扎在皮肤上。阴风阵阵,将发亮的墙壁上分散挂着的十二个半圆烛台吹得不断颤抖。
但是,这样一个地底石室,却摆着一套堪称典雅的陈设,除了生活必需的家私,甚至还有一面塞满书简的书架,旁边的书桌精雕细刻,桌面上刀竹笔墨一应俱全。最惹眼的还是摆在正中的那架岫玉浮雕屏风,不但成色上佳,中间那独角羊头狼牙六足凶兽栩栩如生,怒目龇牙,好像随时会跳出来吃人。
十三不紧不慢地帮覆灯固定了浮肿的手臂,绑着板子吊在胸前,看起来十分妥善。昭姬这才略松了口气,问:“十三先生既然在此山中生活自如,定然对山中道路了如指掌,请问从此处去东桥可有安全的近路?”
“有倒是有,可你不是来拿神眷石吗?这就要走?”
她还对刚才的九死一生心有余悸,答:“我留下找石头,其他人要即刻离开。”
车前第一个反对:“我不离开,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正在接受十三包扎的隅束着急接嘴:“要留也是我留,无关人等,还是听话离开的好。”
覆灯虽然没说话,但那个眼神显然是不打算听话。
“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昭姬摆起架子,“隅束,元月我可就要见到长兄了,想必长兄对你在这边的表现甚是好奇吧?还有车前,就算在这里你能硬跟着我,但出了山,我若不想见你,有的是办法,按照你的说法,没有我,你要怎么回家呢?至于覆灯……”
覆灯就直直看着她,神色并无祈求之意,或者说,神色没有任何情绪,一如往常。
昭姬犹豫了。实话说,虽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拿到神眷石,但一个人探索,还是在这种诡异之境探索,多少都会心虚。可是……
她的目光落到覆灯吊着的胳膊上。她不想再继续犯之前的错了,不想再连累别人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更多代价。
“你也走。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隅束不愿意了:“覆灯走了您身上的寒症如何是好?那石头有那么重要吗?”
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耗费了、经历了那么多,此时神眷石就在附近,就此打住,就真是行百里而半九十了。何况,昭姬还憋着一口气呢,为自己正名的欲望胜过了一切。
“无需多言。你们出去之后迅速休整,向我父母报平安。”昭姬转头看向十三,“请先生为他们指路吧。”
十三带着众人回到山脚下,摸出个哨子吹了两声,不多时,就飞来三只猴头巨鹰——虽然看着极其诡异,但是在场诸位都在这山里历练多时,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它们翻山越岭,一个时辰就能飞到东桥。”
猴头巨鹰重重落在地上,呼扇着收起翅膀,带起的风将几人的长发吹得张狂乱飞,力量毋庸置疑。
“甚好甚好,如此这般,真不知要如何谢先生才好了。”
十三超然世外地负手而立:“万般皆机缘,何须言谢。”
昭姬以无情的姿态迫使覆灯、隅束和车前三人攀上猴头巨鹰的背,看着他们翔天东去的背影直至不见。
她重新打起精神,问:“十三先生,那神眷石究竟在何处?”
“此山有一地宫,多奇石美玉,神眷石正在其中。不过,能不能找到,就要看个人机缘了。”
十三十分够意思,主动为她带路,大有古道热肠之风。这也让昭姬觉得,那地宫应该不至于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不然哪会有人愿意亲自带路呢?
如此想来,若机缘正好,拿到石头,很快就能风风光光地凯旋了!
那地宫比十三的寒舍深得多。昭姬跟着十三,觉得脚下窄窄的石阶无穷无尽地朝下盘旋,越往下走越冷。她向来不耐寒,在这里,体内的厄水又蠢蠢欲动起来,骨肉之中的疼痛感渐渐复苏。
“还有多远?”
“快了。”十三回头看她,火光摇曳下,她的脸色不大好,“累了?可要歇息一下?”
昭姬想速战速决,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痛,于是摇头:“那神眷石,先生在《三界山录》里写得十分详细,定是亲眼见过吧?”
“确实有幸一观。”十三缓缓说着,似乎在回忆,“真是险啊,仅仅看了一眼,却差点失了性命。”
“何以如此?”
十三没有回答她,走完最后一级石阶,熟门熟路地朝左边走了几步,接着将火把往前一探,火苗瞬间沿着眼不可见的“轨道”流走开去,迅速在两人前方勾勒出样式复杂的纹章。
“轰——”
在火焰纹章的对面,石壁缓缓打开……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那里面一片黑暗,但点缀着莹莹微光,远远近近,闪闪烁烁,像是关着一片星汉灿烂的夜空。
想必那些就是十三之前说的奇石美玉了。
“‘形约豆大,圆润如玉,有光无色,无光溢彩’,看来要找到神眷石,得摸黑才好。”
十三笑了笑,说:“不错。可是地宫广大,极易迷路,就连老朽也未能完全掌握其中的地形。后生可要想好,究竟是要去找你想要的豆大的石头,还是就在入口捡些宝石便罢。”
昭姬向来不把玉器宝石放在眼里,尤其不喜按规制要穿戴它们,只当它们是累赘玩意儿,听十三这么说只觉得好笑:“我又不是捡破烂儿的。”
她抬脚便往里走,心想,十三先生守山,大概就是守着这一片奇石美玉。可是,为什么?他是自己要守,还是有人要他守?
十三将火把留在外面,跟着昭姬跨过石门。
宝石的光彩相互映照,昭姬随手捡起几块瞧,意外竟是这样高的品质,随手一捡就是足以呈给王上作献礼的水平。
“先生何苦呢?随便装一筐宝石,出了山去,就能富贵逍遥一生,不比住在地底下舒服?”
十三视一地财宝如无物,不曾捡看任何一块,悠然答:“人各有志罢了。”
昭姬没套着话,并不甘心,又问:“先生还未答我,之前见到神眷石,为何有性命之忧?”
“当时,我在这地宫兜兜转转了不知多少天,又饿又乏,水也没了,想出去都找不到出路,不敢奢想能活着出去。”
“确实惊险。不过别担心,我已经用石头摆了记号,就算找不到我们也能原路返回。”昭姬得意地指了指身后摆成箭头形状的石头,“那后来呢?如何又见到神眷石,如何走了出去的?”
“也是机缘。若不是脚滑摔了一跤,不会知道神眷石嗜血,竟主动找了过来。”
十三幽幽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宫里轻飘飘地荡开,昭姬突然打了个寒战。
“先生是说,石头,会动?”
“不信?看看你做的记号。”
昭姬将信将疑,慢慢扭头——
哪里还有什么箭头形状的标记!